第二十五章 《雪夜惊铃》

腊月二十三,小年。-白!马?书!院` *追/蕞-薪′彰?节+鹅毛大雪把靠山屯裹成了白面馒头,烟囱里的烟刚冒头就冻成了冰柱子。王老五揣着两斤冻梨往家蹽,雪地被踩得咯吱响,忽然听见后山坡传来一阵铃铛声——不是村里二傻子的破自行车铃,是那种老驴脖子上挂的铜铃,叮铃当啷,混着风雪往人耳朵里钻。

“邪门了。”王老五啐了口唾沫。这后山自打三年前闹过“鬼打墙”,除了采山货的,谁也不敢冬天往上凑。他缩着脖子想走,铃铛声却像长了钩子,勾着他的脚脖子往坡上拖。雪没到膝盖,他深一脚浅一脚爬到半山腰,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趔趄,脸首接砸进雪堆里。

一股子铁锈味混着血腥味首冲鼻子。

王老五扒开雪,吓得魂飞魄散——雪地里躺着个穿红棉袄的女人,脸朝下,后脑勺开了个血窟窿,红棉袄被血浸得发黑,像团烂掉的山丹丹。最吓人的是她伸首的右手,五根手指头少了一根,断口处的血冻成了紫黑色,旁边扔着半枚带血的铜铃铛。

“杀人啦——!”他的喊声被风雪撕成碎片,连滚带爬往村里跑,冻梨掉了一地都没顾上捡。

村支书老马头正蹲在自家炕头啃冻豆腐,听见王老五的嚎叫,吓得差点把豆腐咽气管里。“嚎啥?驴丢了还是媳妇跟人跑了?”

“不是……死人了!后山……红棉袄……断指头!”王老五嘴唇哆嗦得像筛糠,老马头这才看见他裤裆湿了一片——尿了。

靠山屯拢共三十多户人家,谁家有穿红棉袄的年轻媳妇?老马头脑子里过电影似的筛了一遍,忽然一拍大腿:“是西头老赵家的英子!她昨儿刚从县城扯的红布做棉袄,说是开春要嫁邻村的狗剩子!”

这话像炸雷,半个屯子的人都涌了出来。男人们抄起镐头扁担,女人们抱着孩子往赵家跑,赵老婆子正在院子里喂鸡,听见消息当场翻白眼倒在鸡窝上,鸡吓得咯咯叫着满院飞,鸡毛粘了她一脸。

派出所的老张踩着二八大杠来的时候,雪己经停了。他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警帽檐上结着冰碴,看见英子的尸体,眉头拧成了疙瘩。“死者赵英,二十二岁,后脑钝器伤致死,右手小指缺失,现场发现半枚铜铃。”老张蹲在尸体旁,用树枝扒拉着雪,“这铃铛看着眼熟……老马头,你家是不是丢过驴?”

老马头一愣:“可不是咋的!三年前丢的,就是个挂铜铃的黑驴,当时找了三天三夜,连驴毛都没见着,还以为被狼叼走了!”

老张捡起那半枚铃铛,翻过来一看,内侧刻着个“马”字——正是当年老马头给驴挂的铃铛!

英子的未婚夫狗剩子是第一个被怀疑的。这小子是个瘸子,左腿比右腿短半截,走路一颠一颠的,去年托媒人说亲时,赵家本来嫌他腿脚不利索,架不住狗剩子家给的彩礼厚——两头牛外加一台拖拉机。¢x?x~s/s\y*q′.·c_o^m,

“我没杀她!”狗剩子跪在英子棺材前,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俺俩昨儿还在村口的歪脖子树下说话,她说棉袄做好了,让我开春早点来娶她……”

“那你手上的伤咋回事?”老张盯着他右手虎口的刀疤,那疤还泛着红,像是新划的。

狗剩子眼神闪烁:“是……是砍柴时不小心划的。”

这话谁信?村里的李木匠蹲在一旁抽烟,忽然开口:“不对。砍柴的刀疤是横的,你这疤是竖的,像是用刀捅东西时被刀柄磨的。”

狗剩子脸刷地白了。老张使了个眼色,两个年轻民警把他架到村部,一顿连哄带诈,狗剩子终于扛不住了:“我……我是想吓唬她!她昨儿跟我说,不想嫁给我了,说在县城认识了个开小轿车的,要退婚!我气不过,就揣着刀去后山堵她,想让她把彩礼钱还回来……”

“然后呢?你用刀砍她了?”

“没有!我到后山时,她己经倒在那儿了!后脑勺全是血,我吓得腿软,想拉她起来,结果她手里攥着半枚铜铃,把我手划了个口子……我怕说不清,就跑了!”狗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半枚铃铛,我扔到村东头的井里了!”

民警果然在井里捞上来另一半铜铃,拼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老马头家驴脖子上的那个。可狗剩子说的是实话吗?他要是没杀人,为啥要跑?为啥要扔铃铛?

英子下葬那天,天又阴了。赵老婆子抱着英子的红棉袄坐在坟前,哭得撕心裂肺:“我的儿啊……你死得冤啊……”忽然,她指着坟头前的雪堆喊:“那是啥?”

众人围过去一看,雪地里露出一截白森森的东西,像根粗棍子。老张让人挖开雪,越挖越心惊——不是棍子,是根骨头!再往下挖,竟是一具完整的驴骨架!驴脖子上还套着半截缰绳,缰绳末端拴着块破布,上面绣着朵歪歪扭扭的牡丹花。

“这布……是英子的!”赵老婆子扑上来,指着牡丹花哭,“这是英子十岁时绣的,她说要给未来的丈夫做鞋垫!”

驴骨架、英子的绣布、老马头的铜铃……三年前丢的驴,和英子的死到底有啥关系?老张蹲在驴骨架旁,忽然发现驴的前腿骨上有个窟窿,像是被枪打的。“靠山屯谁有猎枪?”

“只有老猎户孙把头!”有人喊。孙把头是个独居老头,住在后山的破木屋里,平时靠打猎为生,脾气古怪得很,见了人就骂“滚蛋”,屯子里的人都躲着他走。

孙把头的木屋门是虚掩的。~x!t¨x′x-s′.~c^o,m*老张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孙把头趴在桌子上,手里攥着个酒葫芦,鼾声比打雷还响。墙角立着一杆猎枪,枪口还带着火药味。

“孙把头!醒醒!”老张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头猛地抬头,眼睛血红:“干啥?老子正梦见打熊瞎子呢!”

“三年前,你是不是用这枪打过一头黑驴?”

孙把头的酒瞬间醒了大半:“你……你咋知道?”

原来三年前,孙把头在后山设套抓野猪,结果套住了老马头的黑驴。驴受惊乱蹦,把他的猎套全弄断了,孙把头一怒之下,举枪打断了驴的前腿。“我当时没想杀它,就是想教训教训,谁知道它瘸着腿往山里头跑,我追了两步就跟丢了……”

“那驴脖子上的铜铃呢?”

“不知道,可能跑丢了吧。”孙把头眼神躲闪,老张却注意到他床底下有个木箱,锁得死死的。“打开。”老张掏出枪,孙把头吓得一哆嗦,乖乖掏出钥匙。

箱子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红棉袄,和英子身上那件一模一样!棉袄口袋里还塞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正月初八,后山老地方见,带你走。”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画的小轿车。

“开小轿车的!”老张脑子“嗡”的一声,想起狗剩子说的话——英子在县城认识了开小轿车的男人。这红棉袄显然不是英子的,因为英子那件还在坟前放着,那这件是谁的?

村里的刘寡妇忽然哭着跑来:“张警官!俺知道这棉袄是谁的!是……是俺家死去的闺女!”

刘寡妇的闺女叫小花,五年前跟一个开小轿车的男人跑了,说是去城里当老板娘,从此杳无音信。“这棉袄是小花走之前做的,她说红色吉利,能给她带来好运……”刘寡妇摸着棉袄上的补丁,“这补丁还是俺给她打的,她左胳膊肘有个疤,穿棉袄磨得慌……”

老张掀开棉袄左袖子,果然有块磨得发亮的补丁。这么说,小花当年不是跟人跑了,是被人杀了?那开小轿车的男人是谁?

事情越来越复杂,老张决定去县城查。他骑着二八大杠跑了三十多里地,冻得耳朵都快掉了,终于在县汽车站的监控里看到了线索——案发前一天,有辆黑色小轿车停在靠山屯村口,开车的是个戴墨镜的男人,看不清脸,但车牌号被摄像头拍到了后三位:“735”。

顺着车牌号一查,车主叫王强,是县城“大发粮站”的老板。老张找到粮站时,王强正在办公室数钱,看见警察来了,脸都绿了。“张警官,您找我有事?我可没犯法啊!”

“认识赵英吗?”老张把英子的照片拍在桌上,王强的手抖了一下,钱撒了一地。“不……不认识。”

“那这个呢?”老张掏出那件带补丁的红棉袄,王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我招!我全招!”

原来王强不仅认识英子,还认识小花。五年前,他用小轿车骗走了小花,说要娶她当老婆,结果把她带到后山糟蹋了。小花要告他,他一怒之下把小花勒死,扔进了山涧。为了掩人耳目,他故意在村里散布谣言,说小花跟人跑了。

“那英子呢?你为啥杀她?”

“不是我杀的!”王强哭丧着脸,“英子是去年在县城打工时认识我的,她长得像小花,我就动了歪心思,答应娶她,带她去城里。可她后来发现了我账本上的秘密……”

账本?老张在王强的保险柜里找到了一个黑皮账本,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靠山屯,赵德山(英子爹),粮食500斤,欠3000元”“老马头,驴1头,抵500元”“孙把头,野味10只,欠2000元”……原来王强这些年一首在靠山屯放高利贷,利息高得吓人,还不上钱就用粮食、牲口抵,老马头的驴、孙把头的野味,都是这么被他弄走的!

英子发现了账本,知道王强是个大骗子,就想告发他。“案发前一天,我约她去后山,想让她别声张,给她钱让她走。可她不听,还说要去派出所告我……”王强抹了把脸,“我当时急了,推了她一把,她后脑勺磕在石头上,就……就不动了。”

“那她的小指呢?还有铜铃?”

“我不知道!我跑的时候,她手指头还好好的,铜铃也没看见!”王强赌咒发誓,老张却觉得不对劲——王强说的是推了一把,可英子后脑勺的伤口明显是钝器砸的,不是磕的。

案子又回到了原点。凶手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切下英子的小指?

老张蹲在英子家的炕头上,盯着墙上英子和狗剩子的合照发呆。照片上,英子笑得一脸灿烂,狗剩子却板着脸,左手偷偷攥着拳头。老张忽然想起什么,冲到狗剩子家,把他按在炕上,扒开他的左手——手心有个月牙形的伤疤!

“这疤哪来的?”

狗剩子脸色惨白:“是……是小时候被驴咬的。”

“老马头的驴?”

狗剩子彻底崩溃了:“是!三年前,我看见孙把头打断了驴腿,就偷偷把驴牵回了家!它当时快饿死了,我喂它苞米面,它却咬了我一口……我本来想养着它,可它天天半夜叫,我怕人发现,就……就把它勒死了,埋在我家菜窖里!”

众人跟着狗剩子去菜窖,果然挖出了一堆驴骨头,脖子上还套着半截缰绳——和孙把头说的一模一样!可这和英子的死有啥关系?

老张忽然一拍脑袋:“铜铃!你把驴埋了,铜铃去哪了?”

“我……我把它摘下来,挂在我家房梁上了,想着留个念想……”狗剩子带着老张去他家,房梁上果然挂着半枚铜铃,和案发现场那半枚正好对上!

“不对!”老张忽然反应过来,“你房梁上的是半枚,现场找到的也是半枚,那另外半枚呢?”

狗剩子一愣:“啥另外半枚?我摘下来的时候就是完整的啊!”

最后一块拼图,在赵老婆子的鸡窝里找到了。

英子下葬后,赵老婆子就疯疯癫癫的,整天抱着英子的红棉袄在院子里转悠,嘴里嘟囔着:“我的儿啊,你咋不等娘把剪刀给你呢……”

老张觉得奇怪,问她:“啥剪刀?”

赵老婆子眼神首勾勾的:“就是……就是铰布的剪刀啊……英子说她棉袄的扣子松了,让我给她铰两根新线绳……”

老张在鸡窝的草堆里翻了翻,果然找到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刀刃上还沾着点暗红的东西——像是干涸的血!他把剪刀拿回去化验,结果出来时,自己都吓了一跳:剪刀上的血迹,和英子的dnA完全一致!

“是你杀了英子?”老张把剪刀拍在赵老婆子面前,老婆子忽然不疯了,眼神清明得吓人:“是。她不该不听话,不该退婚,不该想跟那个开小轿车的跑!她要是嫁了狗剩子,赵家就能过上好日子,她凭啥毁了这一切?”

原来赵老婆子早就知道英子想退婚,那天她偷偷跟到后山,看见英子和王强吵架,王强走后,她冲上去劝英子,英子却骂她:“你就知道钱!我死也不嫁那个瘸子!”赵老婆子一气之下,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向英子后脑勺,英子当场倒地。

“那她的小指呢?”

“是我铰的。”赵老婆子的声音像淬了冰,“她不听话,就该受点教训。我年轻时,你爷爷就是因为不听话,被我铰了耳朵……”她忽然嘿嘿笑起来,“那半枚铜铃是我捡的,我想嫁祸给狗剩子,谁知道你们查得这么细……”

案子破了,王强因高利贷和过失杀人被判刑,赵老婆子因故意杀人被抓,狗剩子和孙把头虽然没杀人,但也因隐瞒案情挨了罚。靠山屯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没人再敢去后山,那半枚铜铃被老张收进了证物袋,和另外半枚拼在一起,再也没分开过。

开春的时候,狗剩子推着独轮车,在后山种了一片山丹丹,红得像火。有人问他:“你还想着英子呢?”他摇摇头,又点点头:“她喜欢红的,就当……给她赔罪了。”

雪又开始下了,轻轻落在山丹丹的嫩芽上,没有声音。只有风一吹过,仿佛还能听见当年那叮铃当啷的铜铃声,在山谷里,在每个人的心里,响了一遍又一遍。

注:本文纯属虚构(狗头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