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红旗剧场怪谈》

2018年深秋,辽北的风己经带着冰碴子。′5-4¨k`a_n^s\h,u,.\c¨o/m·红旗剧场蹲在县城老北头的坡上,墙皮像得了牛皮癣似的往下掉,门楣上“红旗剧场”西个红漆字被雨水泡得发乌,只有“红”字的一撇还勉强翘着,像根烧红的烙铁。

拆迁队队长老王叼着烟,站在剧场门口啐了口唾沫:“妈的,这破楼比我爹岁数都大。”他身后跟着三个年轻工人,最小的叫二柱子,刚从农村来,背着铺盖卷首哆嗦——不是冷的,是被剧场那股子味儿呛的。那味儿说不清道不明,像发霉的木头混着胭脂水粉,还有点……烧纸的味道。

“今晚谁值头班?”老王掏出烟盒,“明儿推土机就进场,今晚得看好了,别让那帮捡破烂的把钢筋拆了。”

二柱子缩了缩脖子。他白天跟着搬道具时,在后台瞥见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影子,一晃就没了。他想说来着,可看老王那不耐烦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我去吧。”角落里传来个闷声。说话的是老李,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是队里的临时工,平时沉默寡言,据说以前在剧场干过。老王巴不得有人顶包,挥挥手:“行,老李你熟门熟路。二柱子,你跟老李搭个伴,机灵点!”

夜九点,县城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像块破布盖在地上。剧场里没灯,老李找了个旧马灯,火苗忽悠悠地舔着玻璃罩。二柱子抱着膝盖坐在售票窗口前,听着风穿过破窗户的呜呜声,总觉得背后有人盯着。

“李叔,这剧场……以前是干啥的?”二柱子忍不住问。

老李往嘴里塞了颗旱烟,烟袋锅在黑暗里亮了一下:“早年间是戏园子,唱评剧的。后来改放电影,再后来……就荒了。\e^x?i·a?o`s,.-c-o!m?”他顿了顿,“三十年前,这儿死过个人。”

二柱子的心跳漏了一拍:“谁啊?”

“角儿,”老李的声音压得很低,“唱花旦的,叫艳秋。”

艳秋是红旗剧场的台柱子。1988年的冬天,她正红得发紫,嗓子亮得能穿透三层棉袄,《刘巧儿》《花为媒》唱得台下哭一片笑一片。可没人知道,她私下里跟剧场的电工好上了。那电工是个有家室的,答应她开春就离婚,可开春时,却带着老婆孩子调去了南方。

“听说那天晚上,艳秋穿着戏服就上了吊。”老李磕了磕烟灰,“蓝布衫,绣着粉桃花,头上还系着红头绳——她唱《黛玉葬花》时的行头。”

二柱子的后颈子冒凉气:“就……就吊死在后台?”

“不,”老李的声音突然发飘,“吊在舞台正中央的横梁上。第二天一早剧团来排练,一拉幕布,人还晃悠呢……舌头伸老长,红头绳勒得脖子紫黑紫黑的。”

马灯“噗”地闪了一下,二柱子看见剧场深处的黑暗里,好像有个白影子动了动。他猛地站起来:“谁?!”

老李也跟着抬头,眉头皱成个疙瘩:“别一惊一乍的。”他抄起墙角的铁锨,“走,去后台看看。”

后台比前面更破,道具堆得像座小山,蒙着厚厚的灰。戏服架子东倒西歪,几件褪色的戏袍垂下来,风一吹,袖子摆来摆去,像有人在招手。二柱子紧紧攥着老李的胳膊,忽然脚下踢到个硬东西——是个胭脂盒,螺钿壳的,上面刻着朵残荷。

“这是……”二柱子刚要捡,老李一把打掉他的手:“别动!”

就在这时,舞台方向传来“咚”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掉在了地上。~小?税*宅- ¨追¢罪.辛¢蟑!节?马灯的光猛地晃过去,二柱子看见舞台中央的横梁下,飘着一缕红绳。

后半夜,二柱子实在熬不住,靠在墙角打盹。迷迷糊糊中,他听见有人唱戏。

不是收音机里的,是真真切切的女声,就在剧场里飘着。那调子婉转得像根丝线,缠得人心头发痒——“巧儿我自幼儿许配赵家……”

是《刘巧儿》!二柱子猛地睁开眼,马灯还亮着,老李却不见了。

“李叔?李叔!”他喊了两声,没人应。唱戏的声音越来越清楚,好像就在舞台上。二柱子壮着胆子,摸到舞台边,扒着幕布往里瞧——

舞台空荡荡的,积着一层灰。可那歌声,分明是从正中央传来的。他看见地上有个东西在发光,弯腰捡起来,是个银簪子,簪头是朵桃花,上面还沾着几根黑头发。

“好看吗?”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又软又凉,像往脖子里吹了口气。二柱子吓得一哆嗦,簪子掉在地上。他猛地回头,看见个穿蓝布衫的女人站在身后,头发挽得一丝不苟,鬓角插着那支银簪,脸上抹着厚厚的白粉,嘴唇红得像血。

是艳秋!

二柱子的魂儿都飞了,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嘴里喊着“有鬼”,一头撞在门框上,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老王带着人来,看见二柱子躺在售票窗口前,额头肿了个大包,嘴里胡话连篇。老李蹲在旁边抽烟,脸色惨白。

“咋回事?!”老王吼道。

老李把烟蒂踩灭:“他……他自己摔的。”

二柱子被送进医院,醒来后死活不肯再回剧场。老王骂骂咧咧地骂了句“怂包”,转头问老李:“昨晚到底咋了?”

老李沉默了半天,突然说:“队长,这剧场……拆不得。”

老王以为他不想干活,火了:“你他妈说啥?不拆你养我啊?”

“艳秋的魂还在这儿,”老李的声音发颤,“她在等个人。”

老王愣住了。他是无神论者,可老李的眼神不像撒谎。

“三十年前,”老李终于说了实话,“我是剧场的灯光师。那天晚上,我看见艳秋上了吊……可我没救她。”

原来,当年跟艳秋相好的那个电工,就是老李。他骗了艳秋,根本没打算离婚。艳秋知道真相后,穿着戏服在后台哭了一夜。老李躲在灯控室里,听着她唱《黛玉葬花》,一句“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唱得肝肠寸断。

“她吊在横梁上时,手里还攥着这个。”老李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是个褪色的红绒盒子,里面躺着半块咬过的冰糖——那是当年艳秋最爱吃的。

老王的后背冒了层冷汗:“那……那现在咋办?推土机都联系好了!”

老李抬起头,眼里全是血丝:“让我再陪她一晚。我跟她说清楚。”

夜,还是那个夜。老李独自一人走进剧场,手里提着个布包,里面是件蓝布衫,绣着粉桃花,是他偷偷留了三十年的戏服。

他把马灯放在舞台中央,然后穿上戏服,对着空荡荡的观众席,深深鞠了一躬。

“艳秋,我来了。”老李的声音沙哑,“对不住你……这些年,我天天做噩梦,梦见你问我,为啥不救你。”

风突然停了,剧场里静得可怕。

“我不是人,”老李扑通一声跪下,“我贪生怕死,我对不起你……你要是恨我,就把我带走吧。”

黑暗里,那个穿蓝布衫的影子慢慢走了出来,还是那张惨白的脸,红得滴血的嘴唇。她走到老李面前,伸出手,手里攥着半块冰糖。

老李哭了:“我知道你爱吃这个……我给你带了新的。”他从包里掏出一包冰糖,撒在地上,“你尝尝,还是当年那个味儿。”

艳秋的手停在半空,突然,她的脸开始变化,白粉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青紫色的勒痕。她张开嘴,舌头伸得老长,发出“嗬嗬”的声音。

老李闭上眼睛,等着她掐住自己的脖子。可等了半天,啥也没发生。他睁开眼,看见艳秋手里的银簪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截。她的影子越来越淡,像被风吹散的烟。

“巧儿我自幼儿许配赵家……”歌声又响起来了,可这次不再凄厉,反而带着点释然。老李抬头,看见舞台中央的横梁上,那根红头绳慢慢飘落,像一片红叶子,轻轻落在他脚边。

天亮时,老李走出剧场,阳光照在他脸上,他觉得浑身轻快。老王带着推土机在坡下等着,看见老李,问:“咋样了?”

老李笑了笑,从兜里掏出那根红头绳,放在剧场门口的石头上:“拆吧。”

推土机轰隆隆地开上山坡,红旗剧场的墙应声倒塌。在扬起的尘土里,老王好像看见舞台中央有个穿蓝布衫的女人,对着老李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慢慢消失了。

一个月后,剧场的废墟上建起了个小广场。老李没走,在广场边摆了个修鞋摊。有人问他为啥留这儿,他总是笑着说:“这儿敞亮。”

只有他知道,每个月圆的晚上,广场上空会飘来评剧的调子,软软的,像情人的呢喃。而他的修鞋箱里,永远躺着半块冰糖,和一根断成两截的银簪。

注:本文纯属虚构(狗头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