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鸿门宴(2)
次日傍晚,天色刚擦黑,牛天赐果然一个人准时到了帅府门口。
他军装穿得板正,可身边真就一个兵都没带,连平时贴身的警卫都留在了外面,自个儿迈步就进了这深宅大院。
宴席设在小花厅,比正经大殿随便点,可这地方,说话反倒得更留神。
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酒壶子冒着热气。
张宗昌坐在主位上,几杯酒下肚,脸膛通红,嗓门更大了。
刘子玉在下首陪着,脸上还是那副看不透深浅的笑模样。
牛天赐被让到客座,正好跟他俩对着。
“哎呦!天赐来了!快坐快坐!到了俺这儿,别外道,就跟自己家一样!”张宗昌显得格外热络,亲自举杯,“来!先干了这杯,给你接风!”
“谢大帅!”牛天赐起身,双手端杯,恭恭敬敬地一口闷了,一点不含糊。
“好!爽快!是咱山东爷们儿!”张宗昌大拇指一挑,看似豪爽,眼风却扫了刘子玉一下。
刘子玉心领神会,笑着接茬儿,开始往正题上引:“牛司令年轻有为,手底下的猛虎团更是兵强马壮,家伙式儿也硬,真是让人眼热啊。
如今有牛司令镇着东门,大帅也能省心不少。”这话听着是夸,实则刀子已经藏里头了。
牛天赐放下酒杯,脸色摆得挺谦逊:“参座您这话可捧杀我了,卑职惶恐,手下弟兄也就是尽力办事,那几杆枪也就是勉强够用,实在当不起‘精良’俩字。
能给大帅分忧,守好东门,是咱的本分。”
“诶~天赐你这可就不实在了!”张宗昌大手一摆,身子往前探了探,一副推心置腹的架势,“俺老张可是听真亮了,你手下那帮兄弟,扛的可都是清一水儿的美式货!
比老子司令部警卫营的装备还亮堂!有这回事吧?”
话问得直白,眼珠子也盯紧了牛天赐。
牛天赐心里门清,面上却露出点恰到好处的“为难”和“实在”:“不敢瞒大帅,确实倒腾来一些美式的老型号,也就是看着光鲜点。主要是弟兄们使顺手了,皮实耐造。
其实真论起来,威力远不如大帅主力那些德械、日械来得猛。”
他轻巧地把“精良”说成“老型号光鲜”,顺便还抬了张宗昌一手。
刘子玉嘴角一弯,插话道:“牛司令太客气了。
眼下北伐军压境,省城防务吃紧,正是需要好装备顶上去的时候。
大帅的意思是,牛司令能不能以大局为重,先把这批美式装备调出来,集中用到城墙要害或者司令部卫队上,这样才能发挥最大用处。
大帅绝不会让功臣吃亏,肯定从别的地方给猛虎团补上,另外还有厚赏。”
这算是把底牌亮出来了。
牛天赐心里早有准备,脸上却显出恰好的“意外”和“棘手”,他放下筷子,琢磨了一下,才慢悠悠开口,语气挺沉痛:“大帅,参座,不是卑职抠门,不肯给大局出力,实在是……”
他话头一转,说得特别掏心窝子:“这批家伙式儿,来得太不容易,几乎是掏空了卑职那点家底儿,更是跟弟兄们的命拴在一块儿。
您二位有所不知,这些美式家伙娇贵得很,零件特殊,子弹也跟咱们通用的不一个路数,补给特别麻烦。
要是离开了使惯它们、知道它们脾气的原班人马,硬塞给别的部队,只怕……非但添不了战力,反而因为使不顺手、子弹接济不上,成了摆设,那不是误了大帅的大事?”
他一番话有理有据,既强调了难处(补给、适配),又暗示了交出装备可能反倒坏事,最后还把“替大帅着想”放在了前头。
张宗昌脸上的笑模样淡了点,眯起了眼。
刘子玉则轻轻摸着酒杯,眼神闪烁,像是在掂量牛天赐这话的虚实。
小花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就从刚才表面上的热乎劲,变得有点微妙和紧绷了。
酒肉香味还在飘,可底下的暗流已经涌动起来。
张宗昌脸上的那点笑意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的怒容。他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用力,显然对牛天赐这番滴水不漏的推脱极为不满。
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却没立刻发作,只是眼神阴沉地盯着牛天赐。
旁边的刘子玉将张宗昌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他忽然“哎呀”轻呼一声,像是手滑没拿稳,手中那只精致的白瓷酒杯“啪嚓”一声掉落在青砖地上,摔得粉碎,清脆的碎裂声在骤然安静下来的花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仿佛是一个预设好的信号。
杯碎之声未落,花厅的门帘猛地被掀开,脚步声急促而沉重,早已埋伏在外的十几名彪悍卫兵瞬间蜂拥而入!
他们个个手持上了刺刀的步枪,动作迅捷,一言不发,冰冷的枪口齐刷刷地指向了依旧端坐在桌前的牛天赐,将他团团围住。
厅内温暖的气氛霎时间降至冰点,被凛冽的杀气所取代。
张宗昌这才猛地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酒水溅出老高。
他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脸上横肉抖动,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破口骂道:
“他奶奶的!给你小子脸了是吧?跟你小子好说好商量,给你论交情、讲大局,你倒跟俺耍起花枪、哭起穷来了?
真当俺老张的饭是那么好吃的?敬酒不吃吃罚酒,非得逼俺动家伙什是吧?!”
他的吼声在充满火药味的花厅里回荡,所有的伪装和客套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露出了赤裸裸的武力胁迫。
就在这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擦枪走火的节骨眼上,被十几条枪死死指着的牛天赐,非但没露半点怯,脸上反倒慢慢露出个淡淡的笑模样。
他好像压根没看见那些随时能要他命的枪口,眼神平静地看着张宗昌,语气里甚至带了点委屈和无奈,慢悠悠地开了口:
“大帅您看您……这话是怎么说的?可真冤枉死卑职了。”
他轻轻一摇头,把姿态放得低低的,话却说得清清楚楚,谁都听得见:“卑职是您手下的兵,这条命都是大帅给的,更何况那几杆枪?大帅您既然开了金口,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卑职哪能说个不字?”
他话头一顿,眼光好像不经意地扫过周围那些紧绷着的兵,语气里添了几分劝解的意思:“可……大帅,咱至于闹到这步田地吗?何必动刀动枪的,搞得这么僵?这要是传出去,明白的,知道是大帅您治军严,跟咱开个玩笑。
不明白的,还以为是咱们直鲁联军内部闹不和,自己人跟自己人先掐起来了,平白让人看了笑话,不是折了大帅您的面子吗?”
他这番话,说得是圆滑周到。
既一口答应交家伙,显得格外听话顺从,又把“动武”的由头轻轻推了回去,暗指张宗昌这手搞得有点难看,更点出了传出去名声不好听,完全是“替大帅考虑”的架势。
一下子,反倒显得张宗昌和刘子玉安排的这出“摔杯为号”、刀枪相逼的戏,有点掉价和难堪了。
屋里的杀气一下子泄了不少。
那些端枪的兵虽然还指着,可眼神里多了点犹豫,偷偷瞟向张宗昌,等他下句话。
张宗昌也被牛天赐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反应给弄懵了,一肚子火气堵在那儿发不出来,脸上的横肉僵着。
他瞪着牛天赐,想从他脸上找出点害怕或者虚伪的痕迹,可对方还是一副诚恳又“为您好”的样子。
旁边的刘子玉轻轻皱了下眉,眼神更深了,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年轻人,比他们想的要难缠得多。
这看似服软的话里头,藏着针呢,轻轻松松就把他们架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