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单刀赴会

北平,杨宇霆公馆书房。

从济南匆匆返回的秦先生,甚至来不及换下那身沾满风尘的长衫,便屏退左右,将自己这几日在济南城内外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巨细无遗地向杨宇霆做了汇报。

他的语气不再有之前的圆滑,而是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悸和凝重。

随着秦先生的描述,杨宇霆原本沉稳靠在椅背上的身体渐渐坐直了,手指间夹着的香烟燃尽了都浑然不觉。

当听到德械步枪、轻重机枪、105毫米德制榴弹炮、步坦协同训练、港口堆积如山的军资、甚至疑似空军的存在时,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总参议。”秦先生最后总结道,声音干涩,“卑职绝非危言耸听,那牛天赐所部,绝非乌合之众,其装备之精良、训练之有素、士气之高昂,远超我等此前任何预估。

尤其是那些重炮和坦克,绝非寻常渠道可得,其背后定然有我们尚未查清的庞大支持。

而且,他似乎早知道卑职的来意,那些‘展示’,分明是刻意让卑职看的!此人……深不可测啊!”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香烟燃烧的细微嘶嘶声。

杨宇霆缓缓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动作有些僵硬。

他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步伐比平时急促了许多。

“德械……美械……还如此成建制……”他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困惑,“105榴弹炮?那是欧战后期德军师属炮兵团的主力装备!

他是从哪里弄来的?又是如何运进来的?

还有坦克……训练……这需要多少钱?需要多少教官?需要多么庞大的后勤体系支撑?”

他猛地停下脚步,看向秦先生:“你确定没看错?那些士兵的精神面貌,当真如此不同?”

“绝无虚言!”秦先生肯定道,“其军纪严明,眼神锐利,动作干练,绝非装出来的。

与寻常军阀部队松松垮垮的样子,判若云泥!”

杨宇霆深吸一口冷气,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

他之前的所有推测,牛天赐要么背后有强援,要么本身极其可怕。

此刻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正在无限放大,甚至可能两者兼具!

原本以为只是一个侥幸得势的地方豪强,最多是块难啃的骨头,现在看来,这简直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猛虎,悄然之间已经长出了足以撕碎一切的利爪和獠牙!

张学良的军事施压,在这种实力面前,恐怕非但起不到威慑作用,反而可能激怒对方,甚至……自取其辱。

“大意了……我们都大意了……”杨宇霆的声音有些沙哑,“张宗昌死得不冤,输得也不冤!这牛天赐,所图绝非仅仅一个山东!”

他意识到,之前派秦先生去投石问路,以及让张学良陈兵施压的策略,在对方绝对的实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常规的试探和威慑已经毫无意义,反而可能让对方看轻了奉系。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最初的预料。

杨宇霆再次沉默良久,眼神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种极其凝重的决断。

他看向秦先生,沉声道:“你带来的消息非常重要,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今日之事,绝不可对外泄露半分。”

待秦先生退下后,杨宇霆独自在书房里又待了许久。

他再次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面色阴晴不定。

最终,他掐灭烟,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支毛笔,在一张便笺上快速写下几行字,然后按响了唤人铃。

副官应声而入。

“立刻将这封信,以最快速度秘密送往沧州前线,亲自交到小六子手中,让他依计行事,绝对不可再轻举妄动,一切等我消息。”

“是!”

副官离开后,杨宇霆看着窗外北平沉沉的夜色,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牛天赐……看来,不去会一会你,是不行了。”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警惕,有忌惮,更有一种被激发起的、面对强大对手时的凝重斗志。

他意识到,对付这样的人,先前所有的策略都必须调整。

或许,真的需要他杨宇霆亲自走一趟济南,面对面地去摸一摸这只猛虎的虚实了。

杨宇霆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再也无法按捺。

他深知此去风险极大,无异于深入虎穴。

牛天赐此人深浅未知,脾气难测,若是翻脸,他杨宇霆便是自投罗网。

但正因其险,方能显其诚,因其独,方能显其胆!

常规的使者、试探、甚至军事威慑,在那位深不可测的山东王面前似乎都已失效,唯有行此险招、奇招,或可打破僵局,窥得一线真实,甚至为奉系争取到意想不到的转机。

“关云长单刀赴会,尚能全其身而震江东。

我杨宇霆今日,便效仿一回古之豪杰,看你这济南城,是不是那龙潭虎穴!”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当即不再犹豫。

他并未大张旗鼓,而是极其秘密地进行了安排。

他只唤来了最贴身的副官和两名绝对可靠的卫士。

“备车,不要军车,要最普通的黑色轿车。你……”他指着其中一名身材精悍、沉默寡言的卫士,“换上便服,跟我走。你……”又看向另一人,“带着我的亲笔信,立刻返回奉天,面呈大帅,禀明我的意图。

若我十日之内无消息传回,便请大帅……早做决断!”

“总参议!这太危险了!”副官闻言大惊失色,“那牛天赐绝非善类,您怎能亲身犯险?至少多带些人马……”

“不必多言!”杨宇霆断然挥手,神色凛然,“人多眼杂,反而不美,我此行非为厮杀,乃为示诚,也为探底。

千里走单骑,要的就是这份孤胆!若带千军万马而去,与小六子陈兵边境有何区别?反倒落了下乘,让人看轻了我奉系无人!”

他心意已决,无人再能劝阻。

很快,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驶出了杨宇霆公馆的后门,融入了北平黄昏的车流之中。

车内,只有穿着普通长衫的杨宇霆和那名扮作司机兼保镖的精悍卫士。

轿车没有直接出城,而是在城内绕了几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悄然驶向城南,上了通往保定、继而南下的公路。

一路上,杨宇霆闭目养神,面色平静,但微微颤动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并非不怕,而是将这份恐惧压在了巨大的责任感和冒险一搏的决心之下。

他反复推演着见到牛天赐后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思考着每一句该说的话,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车窗外,华北平原的景色在夜色中飞速倒退。

这一次,不再是前呼后拥的专列,而是真正的孤身犯险,单刀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