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枭雄妥协

翌日清晨,济南司令部大门前。

牛天赐亲自将杨宇霆送了出来,两人脸上都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仿佛昨日那场暗藏机锋的谈判从未发生,真如好友惜别一般。

“邻葛兄一路辛苦,回去代我向张大帅问好。

山东之事,还望大帅和邻葛兄多多斟酌。”牛天赐握着杨宇霆的手,语气诚恳。

“天赐兄留步,放心,宇霆必当将兄台的诚意和条件,原原本本禀明大帅。

相信为了北方大局,大帅定会给予天赐兄一个满意的答复。”杨宇霆也是笑容满面,应答得体。

那辆黑色的轿车早已等候在旁。杨宇霆再次拱手告别,转身上了车。轿车发动,缓缓驶离司令部,汇入济南清晨的街市人流,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

牛天赐站在门口,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眼神变得深邃而冷静。

他转身返回司令部,对等候的参谋长淡淡吩咐了一句:“北边,很快会有消息了。

让各部保持戒备,但也做好准备接收‘礼物’。”

黑色轿车一路无阻,出了济南城,与城外等候的卫士会合后,便以最快速度向北疾驰。

杨宇霆靠在车后座上,闭目养神,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他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他在反复推敲着牛天赐的每一个条件,思考着回禀时的说辞,以及张作霖可能有的反应。

一路颠簸,重返北平。杨宇霆顾不上休息,风尘仆仆地直奔顺承郡王府。

书房内,张作霖显然早已等候多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看到杨宇霆进来,他劈头就问:“怎么样?那小子答应了没有?”

杨宇霆深吸一口气,先是行了一礼,然后才沉声道:“回大帅,牛天赐……原则上同意与我方合作,共维北方局面。”

张作霖闻言,眉头稍展,但立刻又拧紧:“原则上?他提条件了?说!他要什么?”

杨宇霆不敢隐瞒,将牛天赐提出的三个条件清晰、完整地复述了一遍:清退山东境内所有北洋/奉系武装、三百万银元军饷、以及只合作不归顺的平等地位。

每说一条,张作霖脸上的肌肉就抽搐一下。

待杨宇霆全部说完,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啪!”张作霖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笔筒乱跳,“他妈拉个巴子的!小瘪犊子!他这是敲竹杠敲到老子头上来了!清理老子的人?还要三百万?他咋不要天上的月亮呢?!还不归顺?只合作?他娘的他想得美!”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杨宇霆脸上,巨大的咆哮声震得窗户嗡嗡作响。

张作霖气得在书房里来回暴走,如同一头被困住的愤怒雄狮。

“他这是看准了老子现在南边吃紧,不敢动他!趁火打劫!无耻之尤!”

杨宇霆垂手而立,待张作霖发泄了一通后,才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地分析道:“大帅息怒,牛天赐此举,确是趁人之危,但其条件,也并非全无考量余地。”

“首先,清退我方人员,虽看似苛刻,但也免去了日后山东境内指挥不一、互相猜忌的隐患,便于其全力应对可能南下的威胁,客观上,也确实能减少我方的潜在麻烦。”

“其次,三百万银元虽巨,但若能以此代价,换取北境暂时安宁,使我军能专心应对北伐军,其价值远非银钱所能衡量。相较于大战一起的军费消耗和可能丢失的地盘,这笔钱,花得值。”

“最后,关于名分问题,他坚持只合作不归顺,虽是保留退路,但也同样束缚了他自己。

他日若其背盟,便是毫无信义之徒,天下共弃之,反而让我方占尽道德高地。

眼下,一个名义上的归顺,远不如一个实实在在不出乱子的山东来得重要。”

杨宇霆看向喘着粗气的张作霖,最后总结道:“大帅,小不忍则乱大谋。

牛天赐虽贪,但其要求的核心,仍是在划清界限、索要实利,并未超出我等最初‘以空间换时间’的预想。

眼下当务之急是南线。若能以这些条件,暂时拴住这头猛虎,使我免去北顾之忧,集中精力先打垮北伐军,则今日一切让步,他日皆可加倍讨回!”

张作霖胸口剧烈起伏着,死死盯着地图上山东的位置,又看看南方的方向,眼中怒火、不甘、算计交织闪烁。

沉默了足足有五六分钟,他才猛地吐出一口浊血,声音嘶哑而冰冷,充满了压抑的暴怒:

“妈了个巴子的……就按他说的办!”

“但是!”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射向杨宇霆,“告诉那个小瘪犊子!钱,老子可以给!地盘,老子可以先让他占着!

但他要是拿了钱不办事,或者敢在背后捅老子一刀……老子就是拼着南边不要了,也要亲自带兵,把他和他那点家当,全都碾碎喂狗!”

“是!大帅!宇霆明白!”杨宇霆深深躬身,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杨宇霆离开气氛压抑的顺承郡王府,返回自己的公馆时,天色已近黄昏。

他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清醒。张作霖最终那充满杀气的警告犹在耳边,但他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将大帅的决定尽快、且无误地传达给济南那位难以捉摸的对手。

他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走进书房隔壁的电讯室。

这里是公馆内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之一,配备了最新的电台和最可靠的译电员。

“给济南发报,最高密级,直接呈送牛天赐司令亲启。”杨宇霆对值班主任吩咐道,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总参议!”主任立刻亲自坐到电台前,戴上耳机,准备记录。

杨宇霆略微沉吟,字斟句酌地口述电文。他既要准确传达张作霖的让步和承诺,又要不失奉系的身份,同时还得巧妙地将那份警告融入其中:

“济南。牛司令天赐兄勋鉴:” “前番济南晤谈,弟所言三事,兄已面禀大帅。

大帅为顾全北方大局,体恤山东民生,经慎重考量,决意采纳弟之建议。”

“一、着令所有原驻山东之直鲁联军及奉系所属部队,即日起开始撤离鲁境,望兄台派员接洽相关事宜,予以便利。”

“二、弟所需之开拔协饷银元三百万整,不日即由北平直接拨付,遣专人护送前往济南,届时亦请兄台派人交接。”

“大帅殷切期望,自此之后,鲁境得以安宁,兄台能尽心治理地方,巩固防务。你我双方携手,共维华北稳定,此乃苍生之幸,国家之幸。”

“另,大帅嘱兄转告:信义为合作之本,大帅既以诚相待,倾力相助,亦深信兄台必能恪守承诺,不负所托。盼彼此肝胆相照,勿使南北百姓再罹兵燹之苦。兄宇霆,叩。”

电文至此结束。

没有直接提及“只合作不归顺”的第三条,但这番措辞本身已然默认了这一点。而“信义为合作之本”、“勿使南北百姓再罹兵燹之苦”等语,则委婉但清晰地传递了张作霖的警告。

“发出去吧。”杨宇霆对译电员道。

“是!”电台的滴答声很快响起,加密的电波穿越数百里的空间,携带着足以影响北方格局的信息,飞向济南。

做完这一切,杨宇霆并没有感到轻松。

他走出电讯室,望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心中反而更加沉重。

这笔交易达成了,但未来的变数却更多了。

牛天赐收到电报后会如何反应?他真的会安于山东吗?

那三百万银元和撤出的空间,会让他壮大到何种程度?

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