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往北

入夜后,张府的灯亮得比往常多,廊下、墙角都挂了灯笼,十几个护院攥着棍子,缩在门后窗根下,眼睛瞪得溜圆。?咸`鱼?墈`书. ·毋,错*内/容¢张老爷守在正厅,喝了三壶茶,尿急都不敢去茅房,只盯着门口。

青峰倒自在,找了个廊下的石凳坐下,嘴里叼着根草,手里转着桃木剑,等着丑时。

等啊等,更夫敲过三更,院里静悄悄的,别说白影子,连只耗子都没跑出来。护院们熬得首打哈欠,张老爷的眼皮也开始打架。

丑时刚过,青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往正厅走。

张老爷猛地惊醒:“怎、怎么了?着了?”

青峰摇了摇头,往椅子上一坐,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口:“张老爷,您家里……没鬼。”

“啊?!”张老爷手里的佛珠“啪嗒”掉在地上,滚出去老远,“没鬼?那井里的哭声?库房的东西?三姨太看见的白影子?”

“井里的哭声,多半是风灌进井壁裂缝的回声,刚才吹了点风我才听见那鬼叫声,您让下人把井壁补补就没了。”青峰放下茶杯,慢悠悠道,“库房的东西,许是夜里招了黄鼠狼,那畜生机灵,拖点小物件不算啥。至于三姨太看见的白影子……”

他抬眼瞅了瞅张老爷,见他脸红了,便没细说——廊下的海棠树长得歪,月光斜着照过来,树影投在窗上,确实像个人形,再加上三姨太胆小,夜里怕黑,瞅着就成了“白影子”。_3\3*k~s¢w·.\c¢o¨m_

张老爷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护院们也从门后探出头,你看我我看你,手里的棍子都松了。

“那、那之前那个‘天师’……”张老爷结结巴巴的,他还给了那人五块大洋定金呢。

“多半是看您家有钱,编个由头骗钱的。”青峰站起身,拍了拍道袍,“这活我接了,却没鬼可抓,定金我就不收了,告辞。”

他转身要走,张老爷突然喊住他:“等等!”

青峰回头,见张老爷捡起佛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叹了口气:“是我糊涂了……小道长,不管咋说,你跑了一趟,这两块大洋你拿着,算个脚力钱。”

青峰没客气,接过来揣进怀里:“谢张老爷。往后真遇着邪事,再找我,不过啊…也得看我还在不在这,叨扰了。”

出了张府,天快亮了,青石板路上蒙着层薄霜。青峰摸了摸怀里的大洋,笑了——虽说没捉着鬼,倒也没白跑一趟。

青峰往义庄走,心里还在琢磨张府那事:“挖过瓦罐……”他咂咂嘴,又摇了摇头,“估计就是个破罐子,人吓人才瞎联想。”世上哪有那么多邪祟,多半是自己吓自己,再加上点巧合,就传得神乎其神。

他在镇上又住了些日子,白天帮义庄老板抬抬棺材、修修门板,晚上就去张府附近转悠,想看看是不是自己真看漏了。可一连几天,别说白影子,连点阴气都没摸着,张府的护院见了他,都从最初的警惕变成了熟络。?完¨夲!鰰¨占/ !追/最¨辛`蟑/踕.

“两块大洋啊!”这天早上,青峰收拾行囊时,掏出那两枚袁大头,对着太阳照了照,又拿起一枚吹了下,凑到耳边听。“嗡嗡”的轻响在耳边回荡,清脆又悦耳——这可是硬通货,比那些零碎铜板实在多了。

“话说…那张老爷出手还真大方。”他把大洋揣进贴身的布袋里,忍不住感慨。这些日子他也没闲着,在周边村子帮人处理过几桩“闹鬼”的事:有户人家夜里总听见孩子哭,结果是墙洞里藏了只刚出生的野猫;还有个老太太说被“鬼压床”,其实是枕头底下压了块从坟头捡的假玉佩,沾了点阴气。

可那些人家,最多给几个铜板,有的实在穷,就塞几个窝头、半袋红薯,像张老爷这样首接给两块大洋的,真是头一回见。

“哎…”青峰叹了口气,把行囊往肩上一挎。义庄老板送他到门口,脸上满是惋惜:“小道长,不再多住些日子?这镇子虽穷,但真有事,还得靠你这样有本事的人啊。”

他这些日子算看明白了,这年轻道士是真有本事,不像之前那些招摇撞骗的。可惜镇上太穷,过世的人虽多,可谁家舍得花钱请道士做法事?留不住人家啊。

“不了,老板。”青峰笑了笑,“我还得往北走。”

往北去辽东,这是他早想好的。说起来也可笑,清廷起于辽东,可如今辽东归张大帅管着,前清那些旧臣的手根本伸不进去,去了那儿,就算前清的人想找他麻烦,也得掂量掂量。对他这“逃犯”来说,反倒是个安稳去处。

“往后镇上真有事可以捎信去任家镇的义庄,那里可有高人。”青峰拍了拍老板的肩膀,转身踏上了往北的路。

义庄老板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路尽头,叹了口气——这游方道士,就像天上的云,飘过了,就难再见到了。

青峰走得轻快,脚下的路越往北越崎岖,风里也带上了凉意。他摸了摸怀里的大洋,又紧了紧背上的桃木剑,心里盘算着:到了辽东,先找个义庄落脚,再看看能不能找些正经活计。至于前清那些破事,等再过几年,让他们颜面扫地的事可就快到了

阳光穿过树隙洒在他身上,道袍的衣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一路向北,前路虽远,却也透着股子闯劲。

李青峰走了几个月不知有多远,就听见前方传来“砰砰”的枪声,像爆豆子似的,夹着人喊马嘶,搅得原本安静的荒野都抖了抖。他赶紧钻进路边的树林,扒开树叶往远处看——只见两道队伍正在田埂上对射,一边穿灰布军装,一边裹着白头巾,手里的枪看着都老旧,有的士兵甚至还扛着大刀,嗷嗷叫着往前冲。

“又打仗了……”他低声呢喃,眉头皱了起来。

这世道就是这样,前清倒了,可地盘被大大小小的军阀分了,今天你占我半亩地,明天我抢你两杆枪,说打就打。这场仗一看就是两个小军阀在火并,规模小得可怜,怕是连史书的边角都挤不进去,可那些往前冲的士兵,一个个脸膛还带着稚气,有的跑着跑着就栽倒在田埂上,再也没起来。

“为了啥啊……”青峰看着一个裹白头巾的士兵,被流弹打中胳膊,疼得抱着胳膊打滚,嘴里喊着“娘”,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他听说过,有些军阀打仗,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家国大义,可能就是头天牌桌上输了钱,或是抢地盘时多看了对方一眼,就能拉着队伍打起来。那些士兵,不过是他们手里的棋子,赢了,头头们喝酒庆功;输了,死的都是这些没名没姓的小兵。

枪声渐渐稀了些,灰布军装的队伍退了,白头巾的也没追,只留下田埂上躺着的几具尸体,和几个瘸着腿哀嚎的伤兵。风卷着硝烟味飘过来,混着泥土和血腥味,呛得人难受。

青峰从树林里走出来,往路边挪了挪。一个伤兵看见他,挣扎着伸出手:“道……道长……给口水……”

他摸出水壶递过去,看着那士兵干裂的嘴唇,心里叹口气。这些人,和他一样,都是这乱世里的蝼蚁,只不过他是被前清的人追,他们是被军阀赶着送死。

“往北边去,还得走多久?”他问那伤兵。

伤兵喝了口水,喘着气:“过了前面的河……就要出关了……那边归张大帅管……枪多,规矩……也硬……”

青峰点点头,把水壶塞给他:“拿着吧。”

他没再多看那些尸体和伤兵,转身继续往北走。枪声还在远处零星响着,可他知道,自己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