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从圣钟九陵

第1043章 那年,那夜,那场雨(下)

    没有什么隐情,也没有什么苦衷,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不学无术,心术不正,已经走到了歧路,做出了杀人那种事情的恶徒。

    修道者之间因为道争,因为哪怕一个不怎么说得过去的理由去杀人,官府都不会追究,因为修道者之间有所杀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普通人之间不行。

    约束普通人的律法很严厉,这是一种约束,也是一种保护。

    ......

    ......

    我没有急着离开。

    而是留在了小镇子里,想等一个结果。

    杀人毕竟是要偿命的,想来父亲没有做无谓的挣扎和辩护,官府贴出告示,三个月后问斩。

    三个月后,是个吉利的日子。

    具体吉利在哪里我如今已经记不清了,对于这种事情,对于父亲这种不算是父亲的人,我向来没什么需要特别记忆的。

    亲眼看着他问斩。

    这一年,我才十一岁。

    我没有去长安城,而是就这么留在了这座小镇子,做着散工,过着虽然不轻松,但却很安稳的生活,如果可以重新再选择一次,或许我会愿意永远这么普通而平凡的活下去。

    如果我的年幼生活算是悲惨和颠沛的话,那么从十一岁到十七岁这几年时间里,倒是没什么特殊的。

    普通到现在回头去想,竟然想不到那几年里都做了哪些人,认识了哪些人。

    我只记得忽然在快到十七岁的某一天,自己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一个要去长安城看一看的念头。

    我记得,母亲最想去的地方,也是长安城。

    圣朝的京都,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地方。

    我攒了些盘缠,不多,省吃俭用的话也足够这一路上的花销,一路上什么意外都没发生,没有任何突发状况,甚至比自己计划中的还要顺利。

    抵达长安城前,我在金陵歇了一夜。

    住的小店后街有家戏园,离得太近,免费听了一夜的戏,一个命途多舛的孩子因为父母走向歧途而导致了悲惨的童年,进而步了后尘的故事。

    我认为这不是父母的原因。

    一个人是否会踏入歧途,归根结底看的还是自己,因为我不认为我自己走了什么歧途。

    这一夜我没有睡。

    不知是因为戏声太吵,还是距离长安太近,以至于兴奋到睡不着的程度。

    第二天一早,我便离开了金陵。

    一路上通往长安的人多到数不过来,没有谁会去在意人群中的某一个人,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如此的,最普通不过的芸芸众生。

    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的。

    我对母亲的逝去感到悲痛,对于父亲的死则多是冷淡,所以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总是要通过朝夕相处来换取的,哪怕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那也要在那两三面里有着不错的好感和一致。

    我和父亲之间没什么一致的。

    他迫不得已的带着我,我冷眼旁观的跟着他。

    当初之所以会同意顾春秋代替师尊收下李子冀,除了对方的天赋确实很优秀之外,也许也有着我们两个身上经历类似的原因。

    或许有,只是那时候并未如此想。

    说起来,我之所以会反对陛下和师尊的谋划,除了与二师弟所说的原因之外,也因为我的母亲。

    我在镇守四元浑天的时候,面对阿难菩萨几人,其实也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这么做,直到后来感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我确定这场豪赌最终失败的可能性会更大。

    所以我决定阻止这一切。

    母亲说过,希望有一个能让普通人也能安稳生活的世界,要完成这一切的基础,最起码,世上的人要活着,这个残破的世界还需要维持下去。

    只是唯一想来,对不起师尊。

    我和师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的模样很狼狈,一路的风尘仆仆,身上剩下的盘缠甚至都不够在这座繁华的京城里住上一晚。

    住在街上也没什么,反正更恶劣的环境也留宿过,总不至于比那晚的山上还要更寒冷。

    只是赶路太久,自己很渴,所以在街上找到了一个卖凉茶的铺子,师尊就坐在里面。

    穿着锦绣的衣裳,满脸诧异打量着自己。

    “南林巷竟然也有小乞丐了?”

    这是师尊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我不是乞丐。”

    这是我对师尊说的第一句话,我也永远都不会忘记。

    师尊要我坐下,然后问了我几个问题,不知怎的,我便将自小到大的所有经历都说了一遍,也许是因为这一路太劳累,也许是因为眼前这个看上去很尊贵的男人令我感到信任。

    师尊像是在听很好听的故事,时不时的感慨两句,啧啧几声,最后请我喝了一碗凉茶。

    那晚。

    师尊说:“每个人都有故事,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天下万般一样。”

    最后,他看着长安城落下的那场雨,笑着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弟子,成为一名修道者。

    ......

    ......

    俞眉摇了摇头,从恍惚的思绪之中回过神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起曾经的事情,过去的都已经过去,没有必要再去沉浸和不舍。

    过往的一切种种,如今想来,竟多了种莫名的情绪。

    长安城外下着雨。

    被折渊剑撕裂的黑云重新聚合,将月光遮挡的严严实实。

    这场雨中就只有两个人。

    俞眉和虞苏。

    身外身被斩,俞眉与顾春秋一样,一身实力削减大半。

    虞苏就站在这里,像是早已经来了,像是等候了很久。

    俞眉没有看他,只是抬头看着这黑漆漆的天空。

    ......

    ......

    颜如玉说我太冷静,太决然,只考虑该不该做,从不考虑其他人的情感,或许吧,但我难道不是在做对的事情?

    该做就要去做,我不想杀顾春秋,但我一定要杀他。

    他的眼中带着对曾经的念想和对现在的思考,似乎也已经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想到曾经,因为人在将死之前,总是会看见以前的。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坐在什么样的位置,总是会怀念过往的。

    “我永远都忘不掉第一次见到师尊时候的模样。”

    “那是建元五四七年,那年我才十七岁。”

    “就在长安城,那天很晚,乌云遮蔽月光,也下了一场雨,就和今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