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4.羲皇秘境(三十五):我非信你,但信天命......
傅长宁御剑站于天穹之下,青色的剑身,如洗透的碧玉流光般,倒映着这些人或离或留的选择。
有人夺了飞仪之精,直接逃之夭夭,寻了个地方去舔舐伤口,炼化宝贝了,全然没理会这份敕令。
她没有拦,但一时间也没有离开,而是静静站在那里。那边,魏佶和田子君经过艰难的抉择,终于下定决心,“师妹,我们跟你一起走。”
实则有些事并非全然没有迹象,一次次出现在不同的地方,他们偶尔也会恍惚,心神动摇,虽然那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割裂持续时间很短,但两人何等敏锐,当傅长宁说出这是幻境的时候,他们已经信了一半,不过是不甘心在作祟罢了。
当真正做下决定,反而坚定起来。
两人在她身侧站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顿后,了然,“师妹是想叫这些人也一起走?”
田子君道:“很难。”
能修炼到这个水平的,谁能没有点傲气和我行我素的气质,两人能信,那是傅长宁是同门师妹,她自己都没夺取飞仪之精,没必要害他们。
其他人,一份凭空出现的敕令,拿什么信?
傅长宁未语,她手上玉皇观令仍在振动,她能透过它,感受到整个玉皇观的能量,被黑碑吸空了大半,先前问过慈空的话再次回到耳际。
——做这么多,当真只是为了个飞仪之精吗?
心中天平在左右-倾斜移动,眼见又过去十息,她终于下定决心,“魏师兄,田师姐,帮我个忙。”
等听她说完,两人眼中都流露出些许诧异错愕,很快点头:“可以一试。”
太叔盈正在满头大汗地卜卦,不知为何,他的卦象在此处像是被堵死了般,怎么也出不来个结果。
早在被那金色守卫追杀时,他眼皮就一直跳,之后听到琴声,再看见这敕令,已不是跳那么简单了,他整个人都战战兢兢。
他此行进来同伴不少,这些人都是为着他的身份,才陪同于此的,这回同样在等他占出结果,好决定要不要出去——至于这之前,当然是继续抢夺飞仪之精。
越是急,越是不成,心理压力已经绷至极限那一刻,两道身影从他身侧穿过。
就在那一刻,卦象突成。
他看着大凶的盘,手一抖,立马回头喊:“别抢了!咱们走,赶快出去!”
和他同行的有二男三女,这回出奇的,全选择了听他的话,哪怕先前那个经常同他呛声的少女也是。一伙人闷不吭声就把东西丢了,拎上他,撒丫子跑路。
太叔盈仍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风声从身旁呼啸,离天边越来越近,“怎么了?”
“有两个半步金丹的突然杀出来,太猛了,几乎是瞬杀,刚差点抢我们身上,不和他们争了。”
“不止吧,筑基圆满绝没有这个实力……”
——当然,因为傅长宁把令牌给了出去,武力增幅配上魏佶和田子君的实力,神挡杀神。
“最重要的是,我们也有点心慌,而且这种心慌,随着时间过去还在加剧。”
有人默默道了一句。
“想了想,还是小命要紧。”
生死关头,总有人有些奇特的感应。
说话间,他们已经抵达那消散一半的琴弦,即将穿过时,太叔盈下意识一回头,看见了一抹青色的身影。
“大树……”
他忽而喃喃了这两字。
那身影似乎听见了,也抬头看了他一眼,太叔盈有些疑惑自己为何会对这样一个年轻姑娘,唤出这个称呼,没来得及细想,念头彻底散了,消解在琴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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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佶和田子君出手很快,实际上以两人的实力,要从这些人抢走东西或是抓住谁,很难,耗时耗力,但出手就奔着杀人去,反而简单。
本来归元宗的筑基和外界筑基就不是一个层次,还有那奇怪金色令牌的武力增幅,在场除了少数几人,其他人都不是两人配合下的一合之敌。
被追杀到丢弃飞仪之精,逃入琴弦的在不少数。
两人也不是单纯演戏,而是真的下重手。这当然是个得罪人的活计,但田子君惦记着还先前的搭救之恩,魏佶另有心思,答应得倒都很痛快。
一些人被两人的出手狠辣吓到,直接丢下东西就跑了,这种最好。
等到只剩下最后不到十人时,反而难办了,都是难啃的骨头,尤其是范氏三人。
当察觉到这两人隐约盯上他们时,范家女子几乎要冷笑了:“二位道友,知道你们实力强,但再霸道,也没有到这个份上的地步吧。”
为了伪装成是真为了飞仪之精,两人都是把到手的飞仪之精收起来了的,这会儿挂在腰间,满满当当。
魏佶和田子君都没有接话,直接出手。
要的就是啃下这两根硬骨头,杀鸡儆猴,不然时间不够了。只剩下最后五十息,起码得预留点时间,给自己跑路用吧。
筑基交手是极快的,一两息之间,已足够来上几个回合,有时电光石火间,便会因为毫厘之差,分出胜负。
两人出手便是杀招,范家女子也恼了,一开始还想着让三分,干脆也直接动用玄宝,对轰。
周道友自然是同她一起。
范晚晚被默认排除在这个战场之外,她身上一份飞仪之精也没有,加上有防身的法宝,自然没人对她出手。
她已经看那琴弦和敕令有一会儿了,这会儿移开了目光,无意中与那半空的青衣少女对视上。
其实上回在冰洞,两人是打了招呼的,范晚晚还为傅长宁的身份做了担保,这样,范家女子才没对她的突然出现产生敌意。
但这次再见,她依旧惊叹于这位傅道友的实力进益。
当时十人当中,她年纪最小,修为也属中后流,如今却已来到所有人之上了。
她也是最早看见那两个半步金丹,同这位傅道友站在一起,并从她手里拿走金色令牌的人。甚至于看到了更早的,属于玉皇观的金色敕令从她那边飞出。
没办法,其他人都在打斗,只有她闲着没事干。
范晚晚心中积攒了很多疑惑。
两人数年前有过一饭之缘,是当时在归元宗掌教峰领完大赛奖励,这位傅道友请在场所有人吃的一席饭。
范晚晚口味偏甜,在场少有人与她一致,这位傅道友却很快留心到了,另外给她加了菜。
只这一份缘而已。
实则称不上朋友。
但她此刻依旧传音问了。
“你想做什么呢?”
不是质问的“你想做什么”,而是轻轻的,和煦温淡,正如她的外貌,带着淡淡清愁的江南水乡美人,不带丝毫攻击性。
“救人。”
少女回答得很简短。
“信我,你就走。”
范晚晚要离开是很容易的,她身上没有飞仪之精,也不存在压力,大可以前往一试。
可是,她回头看了眼范家女子和周道友。
只这一眼,傅长宁就明白了,这也是她先前没有劝范晚晚离开的原因。无论当初在冰洞里,这三人看起来有多面和心不和,但他们利益才是一体的,安危与共,这点毫无疑问。
但范晚晚紧接着做的,却有些超乎了她的意料,因为她听到了,范家女子的尖叫。“姓周的,你在做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她身旁,原本应该和她一起作战的周道友,不知何时居然倒戈,利用手中玄宝将她控制住,伙同魏、田二人,夺了她的玉烟壶。
“对不住了。”
周道友默默道。
他也是听范家小姐的。
周道友本就早有退意,他心中也觉得不安,何况范家女子霸道,两人所夺得的飞仪之精,大半都在她手里,他其实没什么可惜的。
他这一背叛,局势骤变,剩下原本等着看好戏的几个修士也跟着变了脸色。
范晚晚已经上前,她没有让旁人担责的打算。
“姨母,我们出去吧,不与他们争。”
范家女子反手就缚,面上却是勃然大怒:“范晚晚!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便是要报复我先前的所作所为,眼下是什么时机?你以为出去,你娘就能保得了你吗?你以为,这么多份飞仪之精,是我一个人用的吗?!”
她一句比一句声音大,范晚晚却没有多少畏惧。
“自待后言。”
“告辞。”
同三人道别,她带上范家女子和周道友,消失在琴弦当中。
与傅长宁交错而过那一刻,对着似是仍有些怔然的青衣少女,她只留下了一句话。
“我非信你,但信天命。”
范家三人离开了,除了已经躲去观中,死死不肯再露面的,此地剩下的已经不足五人——早在范家女子束手就擒那一刻,已经有两只被儆的猴偷溜了。
傅长宁没再让魏佶和田子君出手,两人回到她身边,她看了眼天色。
“还有最后十五息,诸位自便。”
说着,三人同样离开了,走前丢下了所有获得的飞仪之精。
有两人同时朝这些飞仪之精扑去,剩下两人则在对视一眼后,将储物戒中的所有金光一并抛掉,跟了上去。
天空的琴弦很快消失。
玉皇观彻底恢复了原样,但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样了,成功杀了另外一人,夺得了近四十道飞仪之精的修士哈哈大笑,在观中一路狂奔。
“蠢货,都是蠢货!现在这些,都是我的了!”
好景并不长,残余的稽查大阵没多久再次开启,对所有观内非邀请之人进行二次绞杀。
但这回,似乎有了不一样的意味,一根根猩红的线,从他们身上穿过,这些人很快呆呆站在原地。
没有死亡,没有被吸干,没有灰飞烟灭,只是就这么彻彻底底,永远停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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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天里,慈空的身体忽而抽搐了下,某一瞬间,仿佛气息变得强盛起来,但也只是那一下,很快又重新恢复虚弱。
旁边的蒋塬赶紧问:“怎么了?”
慈空没有说话,那张嘴里的牙却咬得咯吱咯吱响,不等蒋塬去探他脉,那一口牙忽而尽数咬断,化为齑粉,伴随着厉鬼般的嘶吼。
“又坏我事,我要杀了她!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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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琴声强制将意识拉进那无边的灰色泡泡前,傅长宁其实做了两件事。
其一是用令牌,和慈空、蒋塬强行绑定,共享“资源”。
其二,是把自己丢进了天河珠。
当时她已经逃出了洞天,进天河珠未必没有看能不能借此逃过琴声拉扯的想法,虽然事后证明没成功,但这一举措无疑是相当有意义的,不然她早没这个时间陪这些人在这耗,该火烧屁股担心外边的自己,被慈空和蒋塬大卸八块了。
此刻在天河珠醒来,问尺和惊梦不出意外已经围了上来,傅长宁简单交待了下经过,便要出去。
和先前不断被丢进不同时间段,导致每次记忆都刷新不同,这回出来,这些人应当是会将所有事都想起来的,那么毫无疑问,飞仪之树便是他们要争夺的重中之重,被慈空耍骗,被困在那一重重的时间里,对比起来都是小事。
即便早已对外边的情形有所料想,再次隐匿行迹,变幻面孔出来的傅长宁,依旧被这激烈的战况惊了一惊。
她先前已经想明白了,洞天下边的那个大乱斗院子,实则应该是不同时期的同一个院子,叠加在一块,所以才有那么多人,那么多的法术,却偏偏各打各的。
此刻这些人就都齐聚在了这里,恢复一批,现实中的院落里便多出一批人,各自向半空洞天攻去。
偏偏那洞天门合得死死的,傅长宁心知慈空和蒋塬大概率就在里头,先去寻了魏佶和田子君。
魏佶和田子君同样变幻了面孔,但特意给她留了信号。
三人汇合后一对,发现魏佶身上多了点伤口,问了之后才知道,和他被困在同一个时期的院子里,有他的死对头,问天宗的冯永,就是先前被他抢走羲皇令那个。
魏佶比他醒得晚了点,受了伤,好在没大碍。
田子君则是单独一人,所以醒来时没有新增伤口,傅长宁留意到她面上魔气浅淡了很多,先前在里头没来得及问,眼下关心了两句。
田子君那一瞬间似乎微微一滞,很快道:“分开后,在道观里寻到了点机缘,暂时压制住了。”
至于被慈空困在那几段时间里的事,几人暂时都没有谈,心照不宣,只除了魏佶简单交代了,当时被那琴声引诱而来的经过。
既确定了三人情况,傅长宁便没有再拖,谁知道再拖下去,慈空还要在里头捣什么鬼。
她以令牌悄然开启洞天。
两位师兄师姐也都没问,默认了这点,三人跟着人群一并低调混入洞天。
洞天内的情形没有超出意料,慈空和蒋塬都困在约莫十五层禁制的位置,显然这短暂的时间,不足以让他们突破全部禁制,取走飞仪之精。
傅长宁原本警惕过,慈空能否再次动用那诡异的石碑琴弦,等看到他后,那颗心才放了下来。
因为此刻,慈空已经完全不足以称之为一个人了,说是一摊由骨头撑起来的皮或者泥肉更为合适,周身气息更是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在陨落边缘。
即便如此,在看见她那一刻,那张脸依旧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双眼死死抖动,怨毒无比地盯着她。
蒋塬察觉到这动静,看过来。他也很意外,出来后,慈空居然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但这对他是好事,眼下慈空只能依赖他。
只是,看着后边这几十人,他心中也有些压力,只能加快速度按照慈空说的破禁制,尽快取走飞仪之精。
慈空说了,有办法带他不走这条路离开。
他们拿了飞仪之精,直接脱离玉皇观,剩下的烂摊子留给这些仙门修士处理。
哪怕是为了这个,他现在也不准备丢掉慈空。
不止不丢掉,还和他同仇敌忾,眯眼看了那少女一会儿。
这人的伪装对同样拥有令牌的慈空来说,没什么意义。不过说实话,他其实不太清楚分开后,慈空和这傅姓少女间发生了什么,但从先前的大吼大叫来看,应当是吃了大亏。
眼见那少女回望过来,他忽而伸手,比划了一下脖子。
原本平平无奇的端正面孔,瞬间便多出了几分邪意。
傅长宁没有动怒,她脖子上的伤早已经好全,白金色火焰出现在手中,另一只手上,金色令牌轻晃。
这回,面色变了的,变成了蒋塬。
只是他赌她不会这时候出手破除禁制,成为众矢之的,便不再做声,在一众嘈杂的叫骂声中,回头,专心破除禁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