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相思病
周少贵在滠口的渔家湾住了一段时间, 一日,在府河边散步,看到有一艘小渔船缓缓靠岸,从船上走下一个穿长衫的年轻人,那人眉清目秀,下船后,朝四面八方拜了又拜,然后在河边烧起了钱纸。
周少贵看这个人的行为有些古怪,忍不住多看了一会。
那年轻人烧了钱纸后,又到船上拿出笔墨写了些东西,写好后,把纸往河里一丢,因河上有风,那张纸吹到了周少贵的脸上。周少贵打开纸来一看,上写:
秋叶黄
恰似漂萍的衣裳
府河畔
风卷残云满天地霜
船行处
漂萍、河水两茫茫
年轻人又朝着府河喃喃自语,旁若无人。这时,从渔船上走出一个中年男人,那人下船向周少贵拱了拱手,又想了想说:“我小婿有病,打扰您了,请多谅解!”
周少贵看这年轻人有点墨水,行为有些象心疯,但尚有理智,便想多事,问一下他的情况。
沈渔夫看周少贵没有走的意思,便邀他上船喝茶。
喝茶时,那沈渔夫给周少贵讲了向公子和沈家女儿的故事:
孝感向家是当地的富户,先祖中过举人,家主向福也是秀才,门庭亦是书香。向家人丁不旺,几代一直都是单传。
向福娶妻袁氏,宣统三年添了个公子,因袁氏生产之前做了个梦,梦见宽广的湖面上,远远的停泊着一艘小船,那小船在夕阳中放着红色的光亮,在芦苇中若隐若现。为此,向家将此子名字叫作向远舟。
向远舟小时候体弱多病,性格内向,性情文弱、温顺,小时候在村中与同龄孩子玩耍时,不爱争强好胜,开蒙读书时,其父向福怕孩子在外受欺负,便请了个私塾先生在家中专门教他。
向远舟有读书的天份,先生所教,皆能领会。
向远舟读书的时候,父母也在观察向远舟的学习情况,他们发现孩子虽然聪明好学,但看他每天一个人座在那
里非常孤单,心有不忍,想物色一个小孩陪读。
向福暗地里观察了村中的孩子,要嘛是调皮捣蛋之辈,要嘛是疾病缠身的病秧子,都不适合跟向远舟陪读。
向家有个厨娘叫小芬,平日专门在向家厨房做饭,在向家人的心目中,她干净利索。
小芬嫁的是当地渔民,夫家姓沈,他们育有一女,名叫沈萍,年龄与向远舟差不多。小芬偶尔把沈萍带到向府玩耍,也只让她呆在厨房或者屋外,以免打扰了向家,怕产生嫌隙。
一日,向福在厨房跟小芬说买菜的事,碰到了小芬的女儿沈萍,看她漂亮,聪明,逗人喜欢,就记在了心里。
一天,夫人又提起儿子读书孤单的问题,向福就提出让厨娘的女儿沈萍陪儿子读书。夫妻两人商量好后,就跟厨娘小芬提出了这个请求。
小芬认为陪读对孩子来说,这是好事,虽是陪读,多少能学着认点字,高兴地答应了。
从此,向少爷和沈萍一起朝夕相处了五年多。两个孩子已有十二三岁。
向家夫人袁氏有个妹妹,也嫁在孝感城区,生育一女,比向公子小一岁。向家姨妹因看上姐姐家的财富,想攀高附贵,于是找到袁氏说:“姐姐,我们是亲姊妹关系,我们的孩子们是嫡亲的姨老表,孝感自古有老表开亲的先例,俗话说得好,老表开亲,亲上加亲!”
向秀才耳朵根子软,夫人把姨妹关于子女老表开亲的事说了,他马上同意。在订婚的前两天,向家姨妹来走亲戚,看到陪读的沈萍,因担心节外生枝,对姐姐袁氏说:“表侄儿读书时,终日与那穷人的女儿相处,小孩们已到了懂事的年龄,只怕男女授受不清吧?”
袁氏听了姨妹的话,也觉得有些道理,但因袁氏与厨娘小芬关系甚好,一时没能开口,延误了辞退沈萍的事情。其实他们也没有雇佣关系,口头上交涉的陪读,也未提及工钱,也就是没有责任和义务地陪向公子在一起读书。
又过了些时日,沈萍正陪着向公子做功课,向府突然响起了鞭炮声,两个孩子听到响动出门看热闹,正好碰到了从厨房出来的厨娘小芬,便问:“妈妈,向府今天是什么喜事啊?”
小芬道笑说:“今天是向公子和他表妹定亲,拿八字、签婚书的日子!”
一听这话,两个孩子瞬间脸色变了,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各自跑开了。
厨娘小芬是过来人,从两个孩子的眼神中,已看出了一些端倪,不禁叹惜了一声。第二天上课时,两人坐在一起,明显的跟往日不同。
一天,向家姨妹又来向家,看到沈萍还在陪读,就以亲家的口吻对姐夫向福大声说:“姐夫,我们已是儿女亲家,向远舟身边每天陪着个女孩象什么样子?”
那向家姨妹大声说这事,无非是想让厨娘小芬听到,好知趣自已退出。这一招果然奏效,厨娘小芬只得告诫女儿,不要再来向府。
沈萍从此再未来过向府,有时候她念想向公子时,就来到村口,远远的朝向家这里看。
向家屋后有一个人工修建的小桥流水景观,每日午饭后,两人都会在那里玩耍。
还是那个时间,沈萍远远地他看到向公子一个人站在小桥那里发呆,她想喊,又不敢开口,急得眼泪直流。
向公子想沈萍的时候,本来温顺的人,就发着脾气质问父母为什么把沈萍弄走。
向公子想沈萍时,也到府河边看沈萍帮她父亲织网,或捡鱼。
向家姨妹对此有所耳闻,一天,向公子又往府河边走时,那婆娘猜道向公子要见沈萍,就悄悄跟了过来。
向公子和沈萍坐在沈家的渔船上有说有笑,忽然,向家姨妹冲上船说:“沈家姑娘,你要学会自尊,向公子是我家女婿,你再这样勾引向公子,我对你不客气!”
向公子没想到自已的姨妈会跟到这里来,发怒道:“姨妈,如果你再对沈萍恶言恶语,我就不再认你是姨妈!”
这时,沈萍的父亲背了些渔具来到船边,那向家姨妹毫不客气地对沈萍的父亲说:“打鱼的,你以后要管一管自已的姑娘,这向公子与我家女儿是有婚约的人,不要瞎搞!”
打鱼的老沈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听了那婆娘的话,把网往地上一丢,恶狠狠地对那婆娘说:“你跟老子滚!”
这婆娘在河边没讨到好,又到跑到向府找厨娘小芬闹,小芬被吵得不能站身,就离开了向家。
后来,向公子也被家里限制自由,不能随便出门。
清朝时,时兴早婚,民国时依旧有这习俗。当时向家姨妹天天为女儿的婚事吵闹,不得已,向家只有早点把向公子的婚事办了。
不久,向公子腊月初八结婚的事已经传开了。沈萍也知道了消息。
沈家看女儿每天闷闷不乐,也为她担心,也央媒人给说了个人家。沈家原以为女儿因向公子的事会选择拒绝,没想到沈萍爽快地答应了。为了少生事端,沈家与男方商量,也把婚事选在腊月初八。
腊月初八的一大早,向家管喜事的知宾就催促向公子快点起床,早点到女方家接亲。知宾把向公子的房门敲了半天,向公子就是不理,也不开门,这时向秀才发现不对劲,使出全身力气撞开房门,眼前的一幕让他惊恐万状,只见向公子的身体直直地吊在屋梁上,一动不动,向秀才的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绝望地嚎啕大哭。在场也有明事的人,赶忙抢上前抱住向公子的双腿,往上举,其他人解掉绳子,开始抢救。
向家的事很快传遍了四邻八乡,也传到了沈萍的口里,她本是想好了也是在今天乘船过渡时,结束自已的生命,没想到向公子先走了。沈萍哭了一会,轻声说:“向公子,有你的一片痴情,我这一生就值了,我真高兴没有看错人。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就来陪你,像往日陪你读书一样,天天陪在你身边!”
过了一会,男方接亲的人吹吹打打地来到了沈家。沈萍跟父母一一下跪,抱着他们的脚哭了很久,才不舍地上了轿子。
接亲的队伍要过府河,待轿子上船后,当船行到河当中时,沈萍趁人不备,突然从轿子中冲出,纵身跳入河中。这是个冬季,船上的人都是穿的厚衣服,脱衣下水也要时间,船夫用船蒿捞时,没一点影子。加上沈萍是一心求死,没有任何求生的姿态,径直沉到了水底。
却说向公子被人解下绳子,抬到门板上摊着,向秀才和家人哭得死去活来,另一些人到女方把信,婚事停办。
向秀才哭得晕了过去。忽然有人发现向公子的眼皮动了一下,用手拿脉时,已有了微弱的脉象。又过了一会,向公子突然坐起来惊恐地喊道:“我看见沈萍跑河了!我看见沈萍跳河了!快去救哇!快去救哇!”
见人们不解地看着自已,他就大哭起来。
后来向公子有些疯癫,他听说沈萍跳水后,一直没有打捞上岸,就每日吵着要出门找沈萍。
因沈萍的父亲有渔船,一次,向公子找到沈萍的父亲说:“伯伯,我想沿着府河,一直找到长江为止,如果还是找不到,我就跟她去子!”
沈萍的父亲开始没答应,后来向公子每日在河边哭泣,深深感动了沈萍的父亲,他就驾着渔船,把向公子载着,沿府河一路走来。
周少贵听了这个故事,非常感慨。心想这是一对有情人,一个人不幸先走了,但这个人还在痛苦中挣扎,就想帮一帮这向公子。
周少贵想帮忙,但自已又不是医生,他先前听人说,象这种心疯或相思病不是靠吃药治好,而是用惊吓法、或欺骗法来治。如果说是欺骗法,自已就是个拆白的骗子出身,法子可以想,但那惊吓法,却不知用什么东西来惊他和吓他,为此他去了一趟养生观。
养生观离滠口近在咫尺,周少贵请教了云仙道长。云仙道长打趣道:“周先生改行了吧?拆白的生意不做了?”
周少贵说了周公子的症状后,云仙道长说:“这病要用骗和吓同时进行治疗。选一合适身高和长相的女子,穿上那女孩生前常穿的衣服,用头发盖住脸,低声说一些劝慰的话,以断他的念想。另在脸上画一幅恶鬼的相,当劝说不中时,突然露出恶鬼相,方可把病人吓醒。”
在哪里找女孩呢?以前骗人时,老是把婊子请来助阵,这一次在乡下,附近也没有青楼,这种事,用婊子也不合适。
周少贵从道观回来后,特地到沈渔夫那里,把准备治疗向公子相思病的事和方法告诉了他,叫他稍安勿躁,等他两天。
周少贵先到汉口粤汉码头,叫法国人让阿内做了个吓人的骷髅面具,再回到渔家湾。
因想着找人演戏骗病人的事,他边走边苦思瞑想,经过余老汉家门口时,看到他家门口围了一些人,近拢看时,有一个姑娘坐在那里,神情悲伤,人们七嘴八舌的时候,那女子并不打张。
听余老汉说:“前些天从老家驾船回渔家湾,经过孝感时,在水里救起了这个姑娘。几天了,问她是哪里人,她不开口说话,我们有些着急。”
周少贵听余老汉这样说,估计这个姑娘跟那向公子得的一样的病,便想就用这个姑娘来骗一下向公子。
周少贵的顾虑是这个姑娘是否听他的话。
周少贵试着问了问她,这姑娘虽不说话,确能点头,像个木偶,扯一下动一下。但好歹她答应了去演戏。
在去府河的路上,这个姑娘由渔家湾的几个女人陪着,快到河边时,把这姑娘的头发将那个骷髅面具盖住。这时,沈渔夫也把向公子的手牵着下了船。
两个人还未走近,那姑娘看到船上下来的人后,一下子把脸上的面具猛地揪下来,丢在地上,疯狂地跑到向公子跟前,一把抱住向公子,泪流满面,用凄厉的声音问道:“你是人还是鬼呀?”
向公子的眼睛往日黯淡无光,现在突然亮了起来,瞬间泪如泉涌,连忙说:“我不知道,不管是人是鬼,能见到你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