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丝瓜殿的故事
汉口沿江大道龙王庙附近，先前有个叫四官殿的庙宇，大殿内除了供奉天、地、水三官以外，因汉口火灾频发，人们为了求火神保佑，还增加了火神，庙内供有天、地、水、火共四个官，于是称四官殿，又叫“火神庙”。
四宫殿建于顺治十三年，康熙年间毁于大火，后又重建过几次。最后一次被毁，是辛亥革命时，清军与革命军交战，清军火烧汉口，四官殿彻底化为灰烬。此后此处再无四官殿，只留下四官殿的地名。
以前四官殿尚在的时候，每年的正月初十到十五，汉口人都到江边四官殿卖花灯，玩花灯。他们把玩花灯的地方选择在四官殿，一是敬火神，二因汉口当时都是木板房，玩花灯怕引发火灾，则选在江边玩灯，离房屋相对较远，相对安全些。
后来汉口人不管有没有四官殿，到了正月玩灯时，人们都习惯性地来到四官殿这个老地方玩灯。那时四官殿玩花灯场面，规模空前，每回引来大量的游人。
却说有一个叫毛芋头的汉阳乡下人，正月初十的乘船到汉口崇仁路走亲戚，给自已的姑妈祝寿，上午吃酒的时候，听说四官殿从初十开始，就有挂灯、卖灯、玩灯的人，非常热闹。
这个毛芋头没读过书，一个字都不认识，活到了近五十岁，很少到汉口来，对汉口完全不熟悉。但他对于四官殿这个地方名称，他是从小都听说过的，不过四官殿的名称，在他的印象中，几十年来在他的脑海里，都是丝瓜殿的意思。很多汉阳、汉川有些没文化的人，在谈起四官殿时，因为音相近的原因，基本上把四官殿都叫丝瓜殿。
毛芋头家很穷，很晚才娶上媳妇，而且娶的是一个过婚的寡妇，他清楚记得，结婚那天洞房时，两人睡在床上稍微有一点动静，那床就吱吱乱响，新媳妇就生气地说：“姓毛的伙计，结婚是个大事，连一个床都不置办好，象什么样子？”
毛芋头说：“我们这睡的不就是床吗？”
媳妇道：“这是个什么床，歪歪倒倒的，人一动就响，这就是一个丝瓜殿！”
毛芋头人穷，做事也不中，每年到了种西瓜的季节，搭个瓜棚都搭不好，媳妇坐在里面看瓜时，埋怨道：“毛芋头，你这是个搭的什么棚子，松松垮垮，人一推就要倒，又是做的个丝瓜殿！”
四官殿在汉口人的口中，就是松垮的象征。
毛芋头人穷，但是爱吹牛，说话很‘抛’，武汉人称之为抛皮。芝麻大的事，被他说成天大的事，也有人在背后称他为毛抛皮。
毛芋头吃完酒，就把婆娘带着要去四官殿看灯，毛芋头一路问着往四官殿走。婆娘就说：“毛芋头，你在乡下时，不是老说汉口的所有地方你都熟吗？怎么处处都要问人？”
毛芋头硬嘴说：“隔的时间长，忘记了而已。”
毛芋头夫妇沿路打听，走走停停，那时虽是正月，但那天气温有些高，他们穿的衣服也较多，走到汉正街的河边时，看到一棵大树，夫妻俩就停下来歇脚。
离他们不远，树下还有一个穿长衫，戴墨镜的人也在那里歇脚。毛芋头正在打量那人时，忽然刮来一阵风，那戴墨镜的人可能眼睛进了灰，摘下眼镜揩眼睛，夫妻俩看到这人是一个独眼。他就是周少贵，因路过此地，歇了一下脚。
毛芋头待歇好了之后，准备走时，对婆娘说：“老婆，免得我们走些冤枉路，待我先去问一下那个独眼龙，打听 好了位置，再走不迟。”
毛芋头这天的酒喝得有点多，说话时音量控制得不好，他说‘独眼龙’这话时，正好被周少贵听得一清二楚。
毛芋头这时来到周少贵跟前，大口大腔地用汉阳乡下话问道：“伙计，丝瓜殿怎么走哇？”
这毛芋头刚才说他是独眼龙，周少贵就很不舒服，现在还大口大腔地问路，周少贵正想骂他，当他听这人把四官殿说成是丝瓜殿时，知道他是从乡下才出来的。周少贵小时候在乡下时，也曾把四官殿当成丝瓜殿，现地听这个人说起丝瓜殿，有些好玩，就想作盅他一下，解解恨。
周少贵压住火气，不露声色地说：“你们跟我走就行了，我正好要到那里去。”
周少贵本来要坐黄包车或轿子回家的，现在只有陪这两个汉阳乡下人玩一玩了。
周少贵一行沿着河边走，过了集家嘴，又走了一会，看到远处有红红绿绿的一片，那里就是四官殿了。原来四官殿灯会是正月初十到十三是挂灯，正月十四是试灯，十五才是展灯。
毛芋头的婆娘眼睛尖，看到前面的热闹景象就说：“前面有一片红红绿绿的热闹场合，想必是丝瓜殿吧？”
周少贵谎称道：“那不是丝瓜殿，你们才从乡下来不懂，那是别人给达官做寿的锦缎彩头，摆在那里显气派的。”
其实那就是四官殿地界，快要经过四官殿时，周少贵故意选了个小路，绕过了四官殿。一直把毛芋头夫妻往东引。过了四官殿，又才走上江堤。
周少贵一直在考虑，那个汉阳人口口声声说的是丝瓜殿，我今天就一定要找一个有丝瓜的地方才能交差。他记得铁路外的洼淌村有一些人种丝瓜，就把那毛芋
头往洼淌村那边带，他凭记忆在洼淌村找了一圈，没想到这里的人勤快，把枯死的丝瓜藤早就挖得丢了，一直找了几处，都没看到丝瓜。
周少贵一直没找到丝瓜，人也走累了，想休息一会，坐着喝点茶，洼淌村的人跟周少贵都熟，见到他时，人们一口一个先生，那毛芋头听了，觉得这个人很受人尊敬，不会是坏人，于是又放心的跟着周少贵走。
周少贵在洼淌村没有看到丝瓜，只得到别的地方找，心想，就是拆白，起码要有个由头。他又领着毛芋往江边走。
走了半天，毛芋头看还没走到目的地，开始产生了些疑问，对周少贵问道：“伙计，走了半天的功夫，怎么还没到哇？你是不是也不识路呀？”
周少贵说：“别急，一会儿就到了。”
周少贵边走，边四处张望，他要找个有丝瓜的地方，给这个汉阳人一个交待。”
周少贵带着毛芋头夫妇一直走过了粤汉码头，再往东走，江边上是越走越荒凉，江边的芦苇越来越多。
毛芋头夫妻都走累了，开始打退堂鼓，毛芋头说：“要晓得这么远，我们就不来了。”说着就坐在路边。
周少贵说：“你们不走，那我就不管了，就此别过。”
毛芋头看走都走了这么远，又不死心，着急地问：“到底还有多远？”
周少贵道：“瞎子磨刀，快了！”
毛芋头夫妻只得又跟着周少贵走，过了分金街，看到远处江边有一个草房，草房门口的空地上，依稀看到有一个丝瓜架子，周少贵乐呵呵带着毛芋头夫妻朝那个草房走去。
到了草房跟前，周少贵看到门前有一个很大的丝瓜架子，因为刚过完冬天，丝瓜架子上都是一些枯叶，还有几个枯得发黑的老丝瓜，在冬天的微风中轻轻摇摆。
毛芋头不明其意，问道：“你把我们带到这里做什么？”
周少贵说：“我辛辛苦苦地帮你带路，你不感谢我就散了，还质问我干什么？”
毛芋头说：“我要去丝瓜殿，这是哪里？
周少贵指着那爬满枯藤的丝瓜架说：“这不就是你要找的丝瓜殿吗？”
毛芋头这一下就彻底懵了，脑壳也气短了路，又认真地问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丝瓜殿？”
周少贵笑着说：“是的，你看这么老的丝瓜还吊在这里，这能有错吗？”
毛芋头的婆娘对毛芋头说：“你个苕鬼，我们遇到拆白党了！”
这时，毛芋头恼羞成怒，拚命地一把揪住周少贵说：“你个拆白党，我今天对你不客气！”
周少贵道：“你今天对我不敬，也只是让你吃了一点小亏，若不是看到你是汉阳老乡，早把你们两个都拉去卖了！”
毛芋头骂道：“你是个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诈骗犯！”
两个人推推拉拉，吵吵闹闹的声音，惊动了草屋内的人，纷纷出来查看。这几个人中，一个是当地的保长，还有两个查案的巡捕。
原来这个草屋是江边临时码头照看货物的房屋，昨天这里发生了被盗案件，保长带着巡捕正在查案子，现在这里突然出现了外人，马上引起了巡捕和保长的警觉，巡捕初步询问了周少贵和毛芋头夫妇吵架的原因后，认为这几个人行为还是可疑，就带到巡捕房进一步审问。
在去巡捕房的路上，毛芋头不停地喊：“他是个骗子，我要告他诈骗！”
这分金街地面，由日租界巡捕房管辖，周少贵做的是拆白的生意，汉口的巡捕房大都很熟，有个姓夏的警长看到他进来，询问了情况，周少贵就笑着说了丝瓜殿的事，夏警长听后哈哈大笑。
那夏警长是个非常诙谐、幽默的人，喜欢搞笑的事，于是要亲自审问这个案子。
巡捕把这三个人单独询问之后，确认与江边船上货物被盗无关，就开始审理毛芋头提告周少贵诈骗的事。
夏警长看是没有诈骗金额的调解案件，就把巡捕房当成了法庭，他把双方纠纷人员都拢到一起，就开始对他们问话，首先询问的是毛芋头。
夏警长问：“姓名”
毛芋头：“我叫毛芋头。”
夏警长：“年龄？”
毛芋头：“5 0岁.”
夏警长：“你的籍贯和住址？”
毛芋头：“汉阳县毛家湾人。”
夏警长：“这周先生骗了你多少钱？”
毛芋头：“他没骗钱，骗了一个事。”
夏警长：“你陈述一下被骗的经过。”
毛芋头说：“我从汉阳到汉口崇仁路走亲戚，吃了午饭后，想到丝瓜殿去玩，路上遇到这个独眼龙，他骗我说，他也是去丝瓜殿，说带我和我老婆一起去，结果他把我带着，在汉口到处瞎走，走了半天，就把我们带到江边那个草屋前，指着那个丝瓜架子说，那就是丝瓜殿，我要告他诈骗！”
夏警长：“你知道丝瓜殿怎么写吗？”
毛芋头说：“我不识字，不知道怎么写？”
夏警长：“你能把丝瓜殿几个字再说一遍吗？”
毛芋头：“可以，丝瓜殿
，丝瓜殿。”
夏警长：“你们那里的人都是这样说的吗？”
毛芋头：“是的，都是这样说的。”
夏警长：“你知道丝瓜殿是做什么的吗？”
毛芋头：“不知道，听说那里很好玩。我就想去那里玩。”
这时，一个巡捕递了一个老丝瓜给夏警长，夏警长举着那个丝瓜问毛芋头：“这个东西叫什么？”
毛芋头说：“这就是个丝瓜。”
夏警长又对那女人问道：“你的姓名、年龄、住址？”
那妇人说：“妾名蒋克夫，50岁，是毛芋头的老婆，现跟毛芋头住一起。”
夏警长：“毛芋头所说是否属实？”
蒋克夫说：“属实长官。”
夏警长又询问了周少贵的年龄住址等相关信息后，又问道：“周先生，你是否给这个毛芋头带过路？”
周少贵道：“是的警长，我确实为这对夫妻两人带过路。”
夏警长：“毛芋头要你带他到哪里？”
周少贵道：“他要我把他带到叫丝瓜殿的地方。”
夏警长：“那你把他带到所说的叫丝瓜殿的地方了吗？”
周少贵说：“我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把他带到了丝瓜殿。”
夏警长：“毛芋头，他把你带到了吗？”
毛芋头：“没有！”
夏警长：“他把你带到了哪里？”
毛芋头：“他把我带到了丝瓜架。”
夏警长问周少贵：“毛芋头要你带他到丝瓜殿，你为什么把他带到丝瓜架？”
周少贵道：“我寻思汉口没有叫丝瓜殿的地方，就想到，做好事就做到底，四处寻找有丝瓜的地方，结果终于在江边找到了那个地方，没想到他恩将仇报。”
夏警长对毛芋头说：“据我所知，汉口确实没有丝瓜殿，周先生能尽力帮你找到那个丝瓜架，已是对得起你了！”
毛芋头说：“我在乡下的时候，别人都说汉口有个丝瓜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