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愤怒的箍匠
汉口唐家墩,有个叫唐茂林的箍匠很出名,几乎汉口无人不知,人们只要一谈到箍匠,就会说:“箍匠的手艺,汉口无人能比茂林师傅。他箍的脚盆、脸盆、腰子脚盆、围桶、粪桶扎实耐用,从不漏水。”
人们对茂林师傅的声音都很熟悉,街上有人喊:“打箍哦,打脚盆、脸盆、水桶、粪桶、围桶的……”
就有人说:“箍匠茂林师傅来了。”
人们只说茂林师傅其名,时间一长,人们都不知道他的姓氏了。
有人说,茂林师傅之所以箍匠活做得好,是因为他成了神人。有一回,茂林师傅到汉阳做活,傍晚回汉口时,在汉阳南岸嘴汉水边等渡船,当时渡船还在对岸汉口集家嘴那边,他就歇下箍匠的担子,找了个有树丛的地方拉尿。
南岸嘴是长江和汉水交汇的地方,正在他拉尿的时候,长江和汉江上突然都刮起了狂风,狂风在长江和汉水交汇的水面会合,形成了一股强大的龙卷风,龙卷风卷着黑云,象一个巨大的黑陀螺,由下往上升,连江水也吸到了空中。
茂林师傅的尿还未拉完,人就糊里糊涂卷入一片黑暗之中,过了五六分钟,他睁开眼睛时,人已站在汉口唐家墩自已的家门口,连箍匠的担子还在自已手上。他百思不得其解,将此事告诉了家人。从此后,茂林师傅腾云驾雾过江回汉口的事传遍了汉口。
此后他的箍匠手艺也更是炉火纯青。
茂林师傅到了五十岁的人,是他事业的高峰期,一直没有一个徒弟,不知道的人就会问:“茂林师傅,你的徒弟呢?别人都是徒弟帮师傅挑担子,你却亲自出力,与你的道行不符!”
茂林师傅这时会说:“我没收徒弟。”
其实一些同行和街坊都知道,他收过不下十个徒弟,因他脾气坏,手段辣,学徒的动作稍有差池,轻者拳脚相加,重者棍棒上头,他每回是边打边骂,那些个徒弟,一个个的都被打跑了,有的甚至被他打成残疾。
却说周少贵家里自从买了轿子,还养着两个轿夫,都是他的汉阳老乡。随着汉口洋包车的普及,坐轿子跟坐洋包车比,办起事来有些慢,也有些落伍。
周少贵打算不再坐轿子,便想心思安排两个轿夫的生活出路。那个年纪大些的轿夫想回乡务农,周少贵给了些安置费,送他乘船回家。
那叫贱狗的小伙子说想在汉口学点手艺,搞个饭碗谋生,周少贵就征求他的意见,看他想学什么手艺。
那天,隔壁的邻居家正好请了箍匠师傅在家里修水桶,街上的闲人没事干就去看箍匠做活,闲人经过周家门口,在与周少贵打招呼时说:“汉口大名鼎鼎的茂林师傅在这里做活呢!”
周少贵正在考虑贱狗学什么手艺的问题,现在听说箍匠的事,便问贱狗是否想学箍匠。
贱狗在乡下时看到过箍匠做活,那手艺也是个紧俏活,以后应该能靠它吃饭,就答应学这行手艺。
周少贵来到隔壁邻居家时,茂林师傅的活已做得差不多了,正在圆局。便上前拱手说:“茂林师傅,久仰大名!等您把活做完了,我想请您到我家吃酒!”
茂林师傅答道:“先生家是有活要做吧,今天时间不早了,我明日专门上门,喝酒的事等明日做了活再说。”
周少贵便将轿夫贱狗学徒的事,跟茂林师傅说了。
茂林师傅到了五十岁,还没有一个徒弟从手上出
师,每回有人问起,他也说不出口。最近婆娘常唠叨说家里差个打杂的人做事,正要他招个徒弟种菜和做家务。于是他假装为难,想了想才说:“那我得看一下那个娃,看他的苗子怎么样,苗子好我才收。”
茂林师傅被请到周家,周少贵叫贱狗给茂林师傅斟茶。茂林师傅打量了贱狗一会,问道:“娃,你是哪里人?”
贱狗道:“汉阳县刘集人。”
茂林师傅:“你为何要学做箍匠?”
贱狗说:“这手艺实用,是个靠得住的饭碗。”
茂林师傅点点头,对周少贵说:“他快二十岁,按规矩,他的年龄大了点,超了些,我先收下,以后看他的造化了!”
周少贵听此言,高兴地说:“谢谢茂林师傅!”又对贱狗说:“还不快给师傅磕头!”
贱狗磕了头,敬了茶。
周少贵在餐馆叫了些下酒菜,送到周家来,早已摆了一大桌,请茂林师傅上座。贱狗第一次给师傅斟酒敬酒。
茂林师傅的酒量很大,一餐可以喝两斤汉汾酒,那天喝完酒,贱狗就挑着茂林师傅的箍匠担子,进了师傅的家门,先从家务做起。
茂林师傅既有手艺,在汉口唐家墩还有几亩田产,家中还有一个小自已十来岁的娇妻,可谓生活富足,快活,唯一的缺憾就是美妻不曾生育。
妻子叫春香,貌美白嫩富态,茂林师傅因无儿无女,就把春香既当妻又当儿来宠,从不要她干活。
自从贱狗到了茂林师傅的家后,师傅家田地里种菜种粮,家里做饭洗衣,统统是他该做的活。
贱狗是个年轻俊朗的小伙子,因长年做的是力气活,浑身的肌肉透露着
青春的活力。他在茂林师傅家不停地忙碌,每天在师娘身边走来走去,师娘每次都想多看他几眼。
师娘记得,以前来的几个徒弟,要嘛瘦小,要嘛相貌丑陋,只有这个贱狗来了后,她格外喜欢,一看到他,就非常着迷。
有一天,贱狗挑了菜水,浑身是汗,就在他平时睡觉的柴房里冲凉,师娘时刻在关注他,忍不住到柴房边窥视,当她一览无余地看到贱狗健壮的身体时,心潮澎湃,恨不得一下子冲进去把他抱住。
但师娘必竟是女人,女人的矜持,使她不敢贸然莽撞,只得用计行事,于是故意倒在地上,娇声叫道:“贱狗,快来扶我,我不行了……”
贱狗本来在洗澡的人,呼到师娘的叫声,不敢马虎,匆匆穿了个扎腰裤子跑出来。他看师娘倒在地上,心急如火,连忙俯身来扶师娘。
师娘说:“贱狗,我的脚动不得,肚子也疼,站不得,你直接把我抱起来,放到你的床上,帮我把身上揉一下。”
贱狗犹豫了一下,心想,她脚又不能站,怎么扶,只得抱起来说:“师娘,我的床上脏,我把你抱到您的床上吧!”
师娘说:“都可以。”
贱狗就把她往主屋里抱,放下时,师娘看贱狗的扎腰裤子在慌忙中根本没扎紧,加上把她一抱,已是很松,于是装做不经意的样子,用手把贱狗的裤子轻轻一挑,裤子立刻垮了下来,露出男人的私处。
贱狗吓坏了,连忙撸起裤子,赔礼说:“师娘,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一定不要怪我!”
说着就跪了下来。
师娘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就顺势说:“这事我要是跟你师傅说了,你就完了,但你不要怕,只要以后你听我的,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就不会有任何事!”
贱狗以为自已犯了大错,听师娘这样说,就感激涕零,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师娘说:“那你还不快给我揉肚子、按腿?”
贱狗连忙起身去按师娘说的揉肚子。
贱狗揉着揉着,却见师娘把裤带故意都松了,这才看出端倪。他有些害怕,说:“师娘,我已拜了师傅,古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不父,我这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哇!”
师娘生气说:“好吧,那我把你故意在我面前脱裤子,露鸡鸡的事,好好地告诉师傅。”
贱狗又跪下说:“师娘,千万别说,以后我一切都听你的。”
师娘这才满意地说:“快来快来,真急死人的!”
贱狗正要行好事,听到屋外有响声,急忙跑出了房间。
原来这茂林师傅今天没揽到活,回来得早些,差点碰了个正着,但他发现贱狗是从自已的房间出来的,有些疑虑,就连忙进房内查看,只见房里的米缸是倒的,妻子正在扫米。但神色的些不正常。
茂林师傅城府深,没再问什么话,但这件事已吃到了他心里,他一直在想心思,考虑怎样解决此事。春香是他的发妻,他一直疼爱这春香,自然不会放手,但那贱狗必须走人。
茂林师傅想的是怎样体面地辞掉贱狗。
自从周少贵把贱狗介绍到茂林师傅那学箍匠后,再没见过,时间一长,渐渐淡忘了此事。
大概过了一年多,有一天早晨,他听到有人大声在喊:“打箍哦,打脚盆、脸盆、水桶、粪桶、围桶的……”
这是箍匠的声音,周少贵非常熟悉,在家乡时,村里来了箍匠都是这么喊的,但今天的声音有些熟,像是贱狗的声音,估计他箍匠学得差不多了,连忙出门去看。一时又找不着他的身影。
不多时,听到左边邻居恶婆娘腊姐和贱狗说话的声音,像是在讨价还价。周少贵寻过去,看到茂林师傅在一旁抽烟,便了拱了拱手,两人开始寒暄。
周少贵说:“多谢茂林师傅收贱狗为徒!中午我请师傅到家中小酌一杯!”
茂林师傅道:“那多谢了!”
邻居恶婆娘家要修的是一个大脚盆,最后茂林师傅与她商定了价钱,就跟贱狗说:“徒儿,你今天就自已摸索着做吧,有什么事师傅再来。”
贱狗吃惊地说:“师傅,我还没学,也没动过手哇!”
茂林师傅说:“这几天你不是看着我做了吗?照我的样子来做行了。”
“可是您没教我诀窍哇!”贱狗担心地说。
“少废话!”茂林师傅吼道:“你没吃肉,难道没见过猪跑?”
贱狗再不敢作声,开始慢慢清家业做活。
茂林师傅说完,就说他还有其它的事,要到六渡桥去,跟周少贵拱了拱手,算是打个招呼,走了。
茂林师傅走后,东家恶婆娘腊姐也回屋内做家务。
贱狗就按前几天才看到的师傅的手法,拆解脚盆。
清末时的木桶打箍,都是用竹篾,铁丝的很少。贱狗拆了篾箍后,看竹篾的成色尚好,又用水泡着,还可利用。
后面的盆底划圆、盆壁刨平都很顺利,等做好了一切,将盆合拢时,一个大脚盆变成了个小脚盆。
恶小婆娘性格刻薄,得理不饶人,看自
已的大脚盆变成了小脚盆,大喊大叫起来:“不得了哇,这是我洗澡用的脚盆,我以后用什么东西洗澡哇!你今天非得赔我的脚盆!”
周少贵本是回到家里的人,听到隔壁恶婆娘的喊叫声,连忙出来看情况,一看是贱狗的手艺不精,做坏了东西。就对恶婆娘说:“腊姐,你不要大喊大叫了,这个盆子我老周给你赔钱。”
周少贵与邻居都相处得关系都很好,见周少贵这样说,就不闹了。
上竹箍后,贱狗叫恶婆娘提水来试水。
娘恶婆娘将水倒进脚盆时,脚盆沿边大量漏水。恶婆娘看了,跳起脚又叫了起来:“完了哦,这怎么办哟,这还得改呀!一改就又小一圈。”
周少贵在一旁还未走,就对恶婆娘说:“腊姐,我说了赔你一个新脚盆,这个脚盆让贱狗做试验散了!”
贱狗只得把这个脚盆又拆掉,又重新划线、刨木头……
那时候中国没有铅笔,箍匠划线是用刀、钉子或石灰、青砖块,贱狗老是划不准。
等再一次给脚盆上箍的时候,那茂林师傅来了,看到先前的大脚盆变成了小脚盆,冲上前就对贱狗拳打脚踢,边打边说:“你做出这种手艺,侮辱了为师的名声,今天你怎么给我交待?你现在还得让我赔别人的脚盆钱!”
骂到最后还用钉锤把贱狗的前额锤了一个大包。
那个包迅速扩大,成了个鸡蛋大的包。
周少贵看到茂林师傅用钉锤打贱狗时,心中一沉,怎么有这么狠心的人?
茂林师傅又对周少贵说:“周先生,你是这个娃的介绍人,这娃我不要了,这种徒弟收不起!”
周少贵说:“你提的这个事我答应,贱狗做坏的个盆子我来赔钱,但我有一个要求,我家也有个脚盆要修,明天就有劳你茂林师傅大驾来一趟,亲自给我做。”
茂林师傅推脱说:“我这段时间有事,不能来,您另请高明吧!”说完,拱了拱手要走。
周少贵说:“我晓得了,茂林师傅在汉口是虚有其名,从你教的徒弟就可见一斑。”
茂林师傅被周少贵一激,揭榜说:“周先生,你莫三十斤的扁鱼,则看了啊!明天我就来,做得你看一看!让你见识见识!”
周少贵又说:“我不怕你不来,到时候我到处宣传……”
茂林师傅烦了说:“老子明天不来的话,是众人的孙子!”
说罢,独自挑着箍匠担子走了。
茂林师傅走后,周少贵总觉得这个事情蹊跷,再一次询问贱狗的情况。
贱狗说:“茂林师傅从未教过我手艺,他要我直接做活,我是莫名其妙。没想到我没学过,还能做得这样。”
“再一个”贱狗吱吱唔唔,“我不好开口……”
周少贵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被辞掉。”
贱狗说:“师娘不淑……”
周少贵:“你把师娘睡了?”
贱狗说:“没有。”
周少贵说:“我懂了!明天你的‘前’师傅肯定会来,为了报你的挨打之仇,我明天让他颜面扫地。”
周少贵说:“我发现你们这个行当的关键诀窍就在:一、盆底划线,二、和盆底切口的角度,三、每个盆壁相连的地方板子刨平的角度。我们明天就在这几个方面做些手脚……”
第二天,茂林师傅如约来会。
周少贵场面上以礼相待,喝了茶,就拿出从别处
买来的一个破脚盆,交给茂林师傅修理。
周少贵说:“贱狗,茂林师傅虽然不再是你的师傅,
你们先前必竟师徒一场,这是你们最后一次在一起干活,你就帮忙打一打下手。
贱狗通过昨天的实践,知道了箍匠的一些奥妙,他给茂林师傅打下手的时候,手上藏了一个锋利的铁钉子,拿板子时,想方设法抹掉茂林师傅划的记号,重新在原记号不远的地方,划一个假的。
茂林师傅果然是老师傅,手脚很快,不一会就完成了部件加工。
到了脚盆开始合拢时,除了周少贵以外,还有街坊、邻居、闲人转了一大堆人在看热闹。
茂林师傅并不在意,很自信地给脚盆上第一道竹篾箍,竹篾箍圈上后,再用工具紧竹箍,在越箍越紧的时候,脚盆的板缝之间突然露出明显的缝隙。
周少贵说:“神匠茂林师傅,应该可以试水了吧!”
茂林师傅一下子发现了异样,脸色煞白,手上的工具掉落在地上,嘴里喃喃地说:“丢了!丢了!丢作了哇!”
他发了疯一样把脚盆摔在地上,愤怒地拿出斧头,把自已所有的工具全部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