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补锅匠铸钱成财主

在汉口分金街日租界，日本人制铁厂附近的长江边，有个专门倒炉碴的地方，总有人在那里捡废铁，而有一个中年人却只捡未烧完的焦煤。

这个人叫彭铜生，是汉口当时有名的补锅匠。

彭铜生是湖北大冶人氏，祖辈是清顺治年间铸钱的工匠，后因官方关闭铸钱厂，彭家祖上为了生存，利用铸钱的炉灶，另辟职业，改做了补锅匠。

补锅炼铁需要烧焦煤，若用古法把普通煤炭制成焦煤，非常复杂。自从日本人在分金街开了铁厂后，铁厂每日倒出的炉碴里，有大量未烧完的焦煤，所以彭铁生不再为了补锅去炼焦，只用捡就够了。

彭铜生每天挑了补锅的担子吆喝着补锅。补锅是要生火烧铁水的，不可能每到一家都点火熔铁。他往往是在街上找个能烧炉子的空地，放好炉灶和风箱，再拿着铜锣沿街敲打，边敲边喊：“补锅补锅啊，要钱不多啊！锅破不补呀，下餐挨饿啊！”

彭铜生来到法租界地段，一些洋人和有钱的人不让他在家门口生火烧铁。而周少贵喜欢看稀奇，见了彭铜生说：“补锅的，来来来，就到我家门口来生火吧。”

彭铜生歇下担子，向周少贵拱手致意：“谢谢先生为我提供方便，您家若有要补的锅，我免费为您补好！”

周少贵道：“我没有破锅，你安心做你的活就完了。”

彭铜生说：“现在生意不好做，只收了一个活，一口破锅，我得多揽一点生意才好开火炼铁。”

彭铜生一直吆喝了一上午，才喊来三家补锅的人家，眼见再无其它生意，他只得开始生火起炉。

彭铜生在周家院中支起小火炉，引燃木柴，加上焦煤，呼呼拉拉地把炉火烧旺。这时，周少贵凑热闹，帮忙拉风箱。

彭铜生拿出几块破锅废铁片，砸碎后，放到坩埚罐子里。熔铁的罐子也叫坩锅，是石墨粉高岭土石英粉混合而成。它有良好的耐高温性。

坩埚罐子装了铁片煨在碳火中，猛火烧三四十分钟左右，废铁慢慢烧化成亮晶晶的铁水。

此时，彭铜生已将铁锅有漏洞的地方用工具打磨好，等到炉上铁水呈红白色时，一只手捧着一块厚帆布，布上面垫上一层厚厚炉灰，按一个小坑，再用小坩勺将铁水兜入小坑中，拿到锅的漏洞下方，将铁水对准铁锅漏洞地方，这时另一只手会用一块叠了数层厚的油布片附在锅里，双手共同使劲朝漏洞按去，待铁水凝固才松手，铁锅漏洞就补好。最后测试不漏水后，在焊缝边涂上油灰膏。

彭铜生做完手头的活，再无顾客，收拾家业准备走人。当时已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周少贵本来闲得无事，又喜欢交朋接友，就留彭铜生吃饭。

彭铜生说：“先生，常言道，无功不受禄，我没给您做任何事情，还占用您的地方做生意，那我可不敢再打扰您！”

他说着，挑起担子就走，被周少贵一把拉住，说：“我就想交个朋友，没别的意思。”

彭铜生做了一早上的活，本身肚子也饿了，经不住周少贵的盛情邀请，只得扭扭捏捏坐上了周少贵家的餐桌。

周少贵平日都有吃大鱼大肉，夫人看周少贵请人吃饭，又叫佣人芹嫂多做了几个菜。

彭铜生见这阵式，受宠若惊，这几年，他补锅的生意一直不好，一家五口人很少吃肉，突然有了口福，面前呈现的好菜，对他来讲是豪华的盛宴。他坐在那里连下筷子都不自在，像小媳妇上桌子，不敢拣菜。

周少贵爽快地劝他喝酒吃菜，三杯酒过后，彭铜生的紧张情绪才放松了下来。

周少贵说：“我小时候在老家看到烧焦补锅的，对炼铁水的事很好奇，觉得你们这一行了不得。不同的是，你炼铁水还要用罐子烧，有的匠人直接把铁丢在碳里烧，然后直接从炉子里倒出铁水。”

彭铜生道：“我们用坩埚罐子，铁水干净无碴，操作时精确方便，这沿续了炼铜的办法……”

彭铜生说了一半又停下，扯其它的事。

两人又喝了一会，酒至半酣时，周少贵忽然说：“彭师傅，如果你用这炉子炼铜铸钱，可以成功吗？”

彭铜生虽然喝得有些多，一听说叫他铸钱，吓得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向外望了望说：“周先生，这可是要杀头的！说都说不得！你说的我没听到啊！”

周少贵看3他胆小如鼠的样子，哈哈大笑，说：“我只是个玩笑话，并不当真！”

自从彭铜生和周少贵喝过酒后，两人的关系熟络起来，两人在一起聊天时，他总是在周少贵面前说自已的生意惨淡，到了没法做的地步，几乎会饿死人。

周少贵又说：“那就铸钱，发个大财吧！”

彭铜生这回听了，竟然认真地说：“我早有此意！”

周少贵觉得有些突然，挖苦他说：“你不是害怕的吗？”

彭铜生道：“我是实在活不下去了，初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周少贵说：“你认准了的事，搞就是了，何必跟人说，常言道，事以密成，这是你的手艺活，旁人又插不上手。”

彭铜生道：“我只会动手铸钱，但

钱铸造出来以后，怎么隐藏？怎么用出去？得要先生您这种人帮忙出谋划策才行！”

周少贵听了这个补锅的一席话，顿时也吓懵了，没想到自已一句玩笑话，把他搞得真要铸钱，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彭铜生见状，冷静地问：“先生害怕了吗？”

周少贵一阵害怕之后，又莫名的兴奋起来，他怕败了彭铜生的兴致，连忙说：“我才不害怕呢，现在是乱世，全国七省都在铸铜钱，铜钱的样式不一，市面上早就有一堆假钱，都是将错就错，以假当真在用。”

听周少贵这样说，彭铜生才透露实话说：“我爷爷是清顺治年间的铸钱工匠，在铜禄山负责为朝廷铸造铜钱，家中还留有铸造铜钱的技法秘笈，及部分制作工具。我爷爷传下的祖训是：不碰私铸钱币。我父亲一辈子靠爷爷攒下的积蓄勉强生活，但到了我辈，每天干活的人吃饭都成问题，现在要饿死人了，也顾不得那些家训！”

听彭铜生这样说，这铸钱的事还真靠谱，周少贵就便认真考虑起来。

当时世面上的铜元宝出自七个省，都在全国混合流通，想要铸造钱，必须选择一个流通量大的才行。

当时市面上流行最广的是‘广宝’和湖北的十文铜元。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6月，广东造币厂第一次铸造出了最早的铜元。广东省造铜元形式精美。正面中央铸“光绪元宝”四个汉字及满文“宝广”，外环珠圈，上缘纪地“广东省造”字样，左右边饰小花星；背面中央铸有象征清朝皇帝的飞龙图案。

湖北银圆局光绪二十七年开始铸造十文铜元。湖北铜元文字简洁（面值仅“当十”二字）、图案精致、铸造精良。此后各省开始了大批量的生产，数年之间，湖北铜元遍布全国。

光绪32年2月汉阳兵工厂也开始铸造铜元，产量大，可惜设计、铸造质量较差，为此，对私铸铜元进入流通给了可乘之机。朝廷发现了问题，第二年就下令汉阳兵工厂停止铸币。

周少贵了解铜元在市场的流通情况到后，又搜集不同版本铜元进行对比，最终确定了铸造湖北铜元，并以湖北铜元为蓝本，开模造型，铸钱。

古时人们把铸造业的造型环节称之为翻沙。彭铜生家里藏有一个祖传的木制的砂箱，砂箱里面的砂，由多种砂组合而成，因为是铸造铜钱，要求砂不能太粗，又不能太细，不能太松又不能太粘，主要由南京红砂作主砂，配以汉水河砂以调节粘度和光滑度。

砂箱一次可做一百枚铜元造型，如果每枚合格，一次就生产一百枚铜元。

周少贵和彭铜生将铸钱的材料，选择了红铜和紫铜，所有准备工作就绪后，在离汉口不远的淌湖芦苇荡深处做了个窝棚，安上炉子，风箱，开火溶铜。

点火开炉之前，周少贵和彭铜生两人恭恭敬敬跪拜了财神菩萨和四面八方神仙，这才开始做事。

点火开炉半个小时后，彭铜生将铜水往模具箱中浇铸，过了二十分钟，等铜钱凝固后，揭开砂箱，把铸好的铜钱放在撞砂机面里撞了十分钟，再拿出来与官方的湖北铸币局铜钱进行对比时，分毫无异。而比汉阳造的铜钱还要胜出几分。

两人欣喜若狂，流下泪来。

铸钱初告成功后，彭铜生专门铸钱。

周少贵专门负责洗钱。

周少贵特地在汉口开了十家杂货铺、十家粮店、十家棉花店，将所铸造的铜钱，都用在商行进货、打货。

半年后，彭铜生就在法租界买了房屋，成了法租界的新贵。

却说彭铜生有个大冶同行老乡，名叫邵想成，他知道彭铜生的祖辈做过铸钱的手艺，估计他也学到了一些，所以多次邀约彭铜生做铸钱的事，但都被彭铜生拒绝。

在遭彭铜生拒绝后，邵想成一直都在试着铸造铜钱，做了上百次都不成功，做出来的铜钱字迹糊糊不清，完全不能拿出手使用。

最近他看到彭铜生突然发了财，怀疑他就是在做铸钱的生意。于是一段时间都在暗中关注彭铜生，但没有看到实质性的东西。

一天，邵想成找到彭铜生，又要求彭铜生合伙铸钱，又遭到拒绝，邵想成威胁道：“我知道你这买房子的钱就是铸钱得来的，你若不同意我的要求，我会在官府告发你！”

彭铜生道：“我就是铸钱，也不会拿来买房，这房子是我老表的，你要可以去告，但要有真凭实据才行，否则别怪我不认乡情，告你诬陷罪！”

正在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时，周少贵怕事闹大，走过来对彭铜生眨了眨眼说：“老表，这位邵老弟既然是你乡亲，就应该帮他一下，都是手艺人，有什么难的。”

邵想成看有人为自已帮腔的，更来了劲，鼓动说：“你老表都同意帮我，你还犹豫什么？”

彭铜生这才松口说：“这是杀头的坏事，我不能跟你动手操作，只能帮你指一点一下方法。”

邵想成听了差点跪下来说：“这就足够了，我要是出了事，保证不把你水出来!”

第二天，邵想成为了早点铸造出铜钱，一大早来到彭铜生的住宅，叫了辆黄包车，将他

接到了江边一处茅草屋内，要他现场传经送宝。

那是茅房是邵想成的铸钱窝点。彭铜生看了看丢了一地的铸钱废品，就象一堆破铜乱铁，嘲笑说：“就你这种水平，还想铸造铜钱，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时，邵想成突然跪下说：“乡亲啦，我已是下了血本，买铜都花了不少的钱，你无论如何都要帮帮我呀!”

彭铜生说：“你一点基础都没有，叫我怎么帮你？”

邵想成突然咬着牙抖狠说：“你今天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你只要进了这个门，就是我的同伙!”

彭铜生没办法，教了一些铸钱所需的起码知识，还教他优化了砂模。按照彭铜生的方法，邵想成第二天铸造出的铜钱果然跟真钱一模一样，快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邵想成大喜，就对彭铜生说：“老彭，以后就不再劳烦你了，不用再来。”

彭铜生说：“不需要我合伙了吗？”

“不用了，”邵想成说，“这事蛮简单，不用了！”

彭铜生离开邵想成后，想到这邵想成做得有些过分，把这事告诉了周少贵。

周少贵说：“我当初叫你帮他，也只是想让你不与他纠缠，我看他不是什么好人，既然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过了三天，周少贵叫人带了巡捕，围住邵想成铸钱的茅草屋，将正在热火朝天地铸造铜钱的邵想成逮了个正着。

邵想成被抓，首先想到的是嫁祸于人，他想让彭铜生来背锅，说一切都是彭铜生指使和安排的。

哪知审案的人说：“那叫彭铜生的人早就知道你的诡计，早就自首到案，揭发你的罪行，他检举有功，已释放回家。你等着杀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