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敲糖
汉口有个有名的糖房,人们只知道老板的诨名叫唐苕。每日破晓,唐苕家那糖房便飘出甜腻的麦芽香,他守着老灶,把麦芽熬成黏糊糊的糖稀,再凭一身蛮力,依照祖传的土法,将糖稀拉成韧劲十足的白牛皮糖。
唐苕每天做好糖,他挑着沉甸甸的糖担子,往汉口的热闹地方,找个人流量大的街角,摆开架势卖糖。
有人来买糖时,唐苕操起小刀和小钉锤,敲下合适斤两,秤好递过去。那年月,糖可是稀罕物,虽说这牛皮糖甜得发腻,寻常人吃不了多少,但唐苕有自已的生财妙招。
因那牛皮糖很甜,很腻口,一般的人吃不了多少,这时,唐苕就引诱吃客说:“我们打赌,看你能吃多少?你若能吃下一斤糖,我把这一担糖都送给你。”
他这样说时,往往果真有人与他赌吃糖,但大多数人都输給他了。但每次赌输了的人,就必须双倍给吃糖的钱。
汉口有名的拆白党周少贵是个幽默、诙谐的人,以前在汉口买西瓜时,也是打赌,搞出了著名的《估傻瓜》的故事。后来吃甘蔗时,又与人赌劈甘蔗,在汉口满春茶馆门口搞出了《劈甘蔗》的故事。
有一天,周少贵在汉口六渡桥碰到卖糖的唐苕,一时嘴馋,想吃一点糖,就花几个铜钱买了一点吃,这时,唐苕就说:“先生,这吃糖也有个好玩的讲究,我们可以赌个彩头,您若能一次吃完一斤糖,我就把这一担糖都赔红您!如何?”
周少贵本身是个玩架子,平时没事也要寻个乐子,所以他听了唐苕的话就很高兴,觉得好玩,也不去仔细的思考,这满口答应这个赌局,决定参加赌吃糖。
唐苕秤好一斤糖,周少贵就很快活地开始吃,先吃了几口感很舒服,又甜蜜,心想今天也许能赢这赌局,结果吃了一半时,口里又腻又酸,实在难受,再也就吃不下去,输掉了赌糖,给那唐苕赔了双倍的糖钱。
周少贵输了赌糖,一直记得这个事,便在思考这种赌局中有没有好钻的空子。
一天,周少贵在街上闲逛,碰到了两个同乡熟人,他们是一对双胞胎,人们叫他们双林兄弟。这两人的面相长得一模一样,旁人根本分不清这兄弟俩谁是大林,谁是小林。
周少贵一看到双林兄弟,想起那赌糖的事,一下子来了灵感,想出了与唐苕赌糖的赌局,挖空心思要赢唐苕的糖。
周少贵本来点子多,主意一定,就想办法说服叫双林的双胞胎同乡,一起做局,叫双林兄弟扮成一个人与那糖苕赌吃糖。
双林兄弟是本份人,听周少贵说了这件事,认为也不是什么大事,无伤大雅,好玩而已,就欣然同意了周少贵的提议。
却说唐苕每回赌糖时,只赢不输,对赌糖很有底气,一般情况下,只要有人提出赌糖,他对赌糖的人来者不拒。
这回周少贵找到唐苕说赌糖的事,唐苕笑着说:“周先生,我们是一回生,二回熟,既然您上次没有赌赢,这次还敢来与我赌糖,一定是有备而来,不赢不归了?”
周少贵说:“我那天输得不‘目’,几乎是糊里糊涂,输得太惨,但我向来是愿赌服输的人,从来不搞‘醒谎’。今天我把自已的侄子请来,专门和你赌一回。”
唐苕一听,志在必得,高兴地说:“好哇,周先生,快叫你侄子来,那我们还等什么,开始赌吧!”
周少贵说:“唐苕,我们这次赌大些,赌你的糖房,我们输了,赔你两百大洋,你输了,把糖房赔给我们。看你敢不敢?”
唐苕卖了半生的糖,也最半辈子的糖,真还没怎么输过,一听赌这么大的赌注,输赢上百块大洋,而且自已是轻车熟路,照样不怕,甚至有些冲动,他自信地说:“赌就赌,一言为定!”
这时,听说有人赌糖,街上一下子围了一大群人。
那时的人们把这种赌博活动看成一个很好的娱乐,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周少贵说:“我们口说无凭,应该立下字据,方可有理所依,赌完后也可少说许多闲话,少扯一些歪皮。”
看热闹的人起哄说:“是啊!是啊!是要立字据,否则到时候输不起的人跑了,那多扫兴!”
周少贵叫人拿笔墨纸砚,看热闹的人本不认识他,但为了看到热闹,纷纷响应,跑去找笔找墨,一下子就铺好了纸砚。周少贵本是夹生文人,三下两下写好了赌约,赌约中将侄子的输赢,认定为自已的输赢,赌注也确定自已出。写完后,自已首先在赌 约上签了字。
轮到唐苕签字时,他看这阵势突然有些害怕,拿笔的手抖动起来,犹豫不决。那些看热闹的人哪里依他,纷纷骂道:“婊子养的敲糖的唐苕,你就是他妈的个怂货,你这稳赢的赌局,还犹豫什么?还不快签了!”
唐苕被众人骂得六神无主,骑虎难下,糊里糊涂地就把赌约签了字。
那唐苕签了字,就开始秤赌糖的斤两,众人都来看秤。
众人看着秤完糖,周少贵先叫大林上场吃。
大林很少吃糖,今天有免费的糖,他吃得很欢,开始照例是吃得很舒服,吃到了一半时,嘴巴就受不了。
周少贵眼瞅着大林把糖吃了一半,周少贵就说:“唐老板,按规定,吃糖的过程中是可以喝水的,先让这孩子喝点水再吃吧?”
唐苕不知是计,说:“当然可以,去喝吧!”
唐苕看大林吃糖的架势,估计不中神,心想,凭你这吃相,喝水也没用,一定会输。
周少贵便对大林说:“好侄子,你还犟着吃一口,再去喝水。”
大林为了能赢,也为即将上场的小林减轻负担,又强压自已犟着吃了两口糖,才装作去喝水,走到屋内,把自已的衣服换给小林穿上。
小林扮作大林出来继续吃糖,众人也不知内情。
小林也很少吃糖,见到糖,就大口吃起来。
唐苕疑惑起来,这小子刚才吃糖时那么难受的样子,现在喝了水出来,马上就变了,变得能吃了!
众人甲说:“这小子喝了水就能吃了,看样子今天唐苕要输!”
从人乙说:“看样子今天唐苕的糖房不保哇!”
唐苕眼瞅着小林一点点把糖吃到肚子里,腿就慢慢站不稳,打起颤来。脸色苍白。
这时,摊子上的糖越来越少,众人开始喊:“加马!加马!”
随着小林把最后一点糖吃完,唐苕一下子瘫倒在地。
周少贵和唐苕赌糖是签了赌约的,还有众人见证,唐苕无可奈何。周少贵把唐苕的糖房给赢了过来,唐苕从此没了吃饭的家业,糖房就这么易了主。
唐苕失了糖房,满心悲戚,可日子还得过。他没了往日挑担卖糖的精气神,衣衫愈发褴褛,每日靠着邻里偶尔施舍的残羹冷炙度日,心中却始终憋着一股劲儿,琢磨着怎么把糖房夺回来。
再说周少贵,赢了糖房后,得意非凡。他虽在拆白党里混,可没正经营生的本事,把做糖手艺好的师傅都给打发走了,只留下几个粗使伙计,想着随便卖卖糖也能赚大钱。那糖房交到他手里,没了精心熬制的好糖稀,牛皮糖的味道一日不如一日,生意渐渐冷清下来。
却说那双林兄弟很贪心,虽然那天赌糖时赢了糖房,周少贵也给了他们报酬,但他们觉得自已出力最多,理应多分好处,双林兄弟赢了这大彩头,本以为能跟着周少贵过上好日子,没成想只分到寥寥几枚大洋。
大林生性憨直,嘟囔道:“贵哥,咱这拼死拼活赢下糖房,怎么就这点赏钱?”
周少贵眼睛一瞪:“你们不过出了点吃的力气,这谋划布局可都是我的功劳,有得拿就不错了!”
小林心思细腻,拉着大林使了个眼色,没再多言,心里却也对周少贵有了不满。
过了些时日,市面上突然冒出个神秘的 “甜牙帮”,专和各路卖糖铺子作对。只要哪家铺子糖卖得好,“甜牙帮” 就派人去搅局,要么往糖里掺沙子,要么在铺子前哭闹,说吃了糖闹肚子,闹得人心惶惶。周少贵的糖房本就生意惨淡,这下更是门可罗雀。他多方打听,才晓得这 “甜牙帮” 似乎是冲着他来的,可查来查去,连帮主是谁都摸不着头脑。
一日,周少贵正烦闷,在街头酒馆喝闷酒,突然瞅见角落里有个熟悉的身影 —— 唐苕。
唐苕虽说落魄,眼神却透着股坚毅。周少贵心里 “咯噔” 一下,醉醺醺起身,指着唐苕骂道:“你这讨饭的,莫不是你在背后搞鬼,弄出个什么‘甜牙帮’?”
唐苕冷哼一声:“周少贵,你也有今天!我是没了糖房,但公道自在人心,你夺我家业,就该料到有报应。” 两人当下在酒馆里扭打起来,旁人费了好大劲才拉开。
周少贵回去越想越气,决定主动出击。他让双林兄弟去跟踪唐苕,想挖出 “甜牙帮” 的老巢。大林、小林无奈应下,悄悄跟在唐苕身后。谁料唐苕早有察觉,故意在汉口的大街小巷七拐八绕,把双林兄弟累得气喘吁吁。末了,还把他俩引进一处废弃仓库,仓库里黑灯瞎火,阴森得很。双林兄弟刚一进去,就听 “哐当” 一声,门被锁上了。
大林慌了神:“兄弟,人们中计了!这怎么样办?”
小林还算镇定:“别怕,先喊喊,看有没有人应。”
他俩喊了半天,无人应答。就在绝望时,仓库角落传来动静,一个蒙着脸的人缓缓现身,竟是唐苕。
唐苕冷笑道:“你们俩也是被周少贵利用的可怜虫,帮我做件事,我就放了你们。”
双林兄弟对视一眼,大林忙道:“只要能出去,啥事儿都行。” 唐苕凑近悄声说了计划,双林兄弟犹豫一番,终究点了点头。
几天后,周少贵收到双林兄弟的消息,说找到了 “甜牙帮” 的关键证据,就在糖房地窖里,让他赶紧去。周少贵不知是计,直奔地窖。刚进去,就听身后门重重关上,昏暗里,唐苕的声音响起:“周少贵,你中计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周少贵吓得腿软,仍沉着地说:“唐苕,你敢杀我?这可是犯法的!”
唐苕怒喝道:“你夺我糖房时,可曾想过法理?”
就在剑拔弩张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脚步声,原来是双林兄弟报了官,租界的巡捕赶了过来
。原来双林兄弟俩权衡之下,周少贵毕竟是同乡,虽有过节,但不能伤害太深,怕出大事,才报的官。
巡捕冲进来,把唐苕和周少贵一并拿下。到了巡捕房,两人各执一词,互诉冤屈。那巡捕房新来的探长是个是个精明人,也不认识周少贵,他查来查去,知晓了前因后果,令周少贵归还糖房给唐苕,毕竟这糖房本就是唐苕辛苦积攒家业。
唐苕拿回糖房,痛定思痛,不再搞赌糖的营生,一心钻研新口味的糖。他用桂花、玫瑰入糖,做出的糖香甜不腻,又雇回原先那些手艺精湛的师傅,糖房生意再度红火起来。
双林兄弟,出卖周少贵,拿了唐苕给的酬谢,与周少贵 再无往来。
过了一阵子,糖房生意蒸蒸日上,唐苕也有了余钱扩充店面。他把隔壁的铺子盘了下来,准备开个糖品小茶馆,让客人能坐下慢慢品尝各类糖食。就在筹备期间,一个娇俏的女子找上门来,自称是双林兄弟的远房表妹苏瑶。
苏瑶生得明眸皓齿,说起话来软糯动听:“唐老板,听闻您这糖房兴旺,能否赏口饭吃?”
唐苕一直单身,见到这女子时,有些动心,便留下她在店里帮忙。
苏瑶干活倒也勤快,可没多久,店里就怪事频出。新做的一批高级奶糖,夜里莫名少了好几盒;账本上也常有涂改痕迹,账目对不上数。不久做生意的钱都赔了进去。
唐苕起了疑心,暗暗观察,发现苏瑶时常趁人不注意,往店后的小巷溜去。
他悄悄跟上,远远的看见苏瑶和一个男子交头接耳。
唐苕猛地现身,喝问道:”刚才那男人是谁?“
那苏瑶吓得脸色苍白。
只见那男人转身时,竟然是周少贵。
唐苕气愤地问:“你这回又想搞什么诡计?”
周少贵说:“这次还是敲糖!”
唐苕“怎么敲糖”
周少贵说:“我请这个婊子,把你的家产一点点的象敲糖一样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