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好大一口锅

正月十五。

大清早,沈风推开卧房的窗户,看到李充和贾淮在庭院里忙活。

李充从腰间取下一条不知是从哪里寻来的柳枝,插在门上。

柳枝倒向东南方,贾淮便从屋子里端出一张桌案,上面摆放着一碗煮熟的豆糜。

李充用筷子搅开了覆在豆糜上的油膏。和豆糜一起的,还有一坛酒、两道菜。

他们把桌案放在柳枝倒向的东南,将一双筷子插在豆糜上,便算是完成了门户祭祀。

远远的,沈风看到一道豆大的身影正朝行云阁走来。

他默默关上窗,用冷水进行过洗漱,转到书房里,煮上茶。

水烧开时,贾淮刚好上来禀告,说是刺史大人前来拜访。

沈风让贾淮把人带过来,陈木身穿官服,刚进门,沈风就连续抿了两下嘴,强行把上浮的笑意压下去。

陈木在冯府被打得狠了,鼻青眼肿无法见人,所以,他选择厚涂脂粉,去遮挡脸上的伤痕。

在这里,男子涂抹脂粉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文人雅士们,甚至以此为美……只是,陈木涂得太厚,一说话脂粉就有脱落的迹象,画面实在好笑!

沈风抬了一下手,示意陈木落座。

陈木坐在常坐的位置上,态度拘谨。

沈风不急着问话,先行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陈木,陈木受宠若惊地接了,另一杯则是留给自己。

“陈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尊上……”

沈风抬手阻止:

“我说过,不要这么叫我。”

陈木立即改口:

“小仙长,符褚仙君庙昨夜被一场大火烧毁,下官正要前往查看。此案牵扯较多,一时半刻很难脱身,故,先行前来向小仙长请安。”

沈风抿了一口茶,问:

“牵扯较多?”

这想来也是仙君庙起火,无人去救的原因。

果然,陈木回答:

“已故淮阳王的长孙和士达与冯程斗鸡,双方玩得兴起,都下了大注!原本这二人有些龃龉,只是没有拿到明面上说。和士达向符褚仙君祈求获胜,却还是输了,被冯程大加嘲讽,一怒之下抓走庙祝,火焚符褚仙君庙!”

陈木说得很简单,沈风知道,这中间一定有很多曲折。

他原本的计划里,只是借着冯程进一步宣扬善元仙君的厉害。

这不算难,因为很多人见过冯程前去拜会善元仙君。

只要唐彩适当引导,再使用道具暗中协助冯程舞弊,想要赢,是很轻松的……

出乎意料的是,唐彩竟能做到这一步!

沈风心中大为惊喜,面上却半点不显。

与陈木喝完一盏茶,沈风才说:

“去吧。”

稍作思索,沈风又补了一句:

“仙君庙门口有一块巨石,在那附近有一块被小石头压住的眼球,悄悄替我拿回来。”

陈木应下,告辞离去。

陈木离开后,沈风又唤来贾淮,吩咐:

“去找崔道恒,他应该是回小院了。告诉他不需要再回仙君庙那边了……替他置办间房舍,备好一年四季换洗的衣物,告诉他,契约结束,之后我会派人去给他送些粮食。剩下的给大家做元宵节奖赏。”

沈风取出一只鼓鼓囊囊的钱袋,扔给贾淮。

贾淮接了,连声应下,刚转身,又被沈风叫住。

沈风拿过纸笔,用灵蛇文简单写了一张纸条,从当铺里抓出另一只稍小的钱袋,一并交给贾淮:

“让李充去贺安药局,留个信给苏槐或者桑岑。再去置办些猜灯谜之类的物件。今夜没有宵禁,便让他去西市摆个灯谜摊位。”

贾淮一一应下,在一连串稳健的脚步声里下得楼去。

沈风缓缓躺倒在榻上,发出长叹:

“有明吉在附近,进出更加不便了……”

他从当铺里调出陈木的契约,触碰命运碎片凝结的光点,一幅画面在眼前展开。

陈木坐在马车里,掀起车旁的小帘,伴随马蹄的哒哒声望向街道一旁。

马车穿越正在挂起漂亮灯笼的西市,街上的人们忙忙碌碌。

卖酒溲饼的摊主忙活着搬运酒坛子;贩卖羊羹的店家用长杆挑起羊头当幌子;卖艺的老汉带着半大孩子把道具箱里的东西点了又点……

穿过西市,经过一座佛寺,再往前走,路边有一座小小的庙,门口蹲着两个道士……

陈木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一盏茶的时间,已经从四座庙宇前经过。

直到看见两派信仰不同的人当街互殴,终于忍不住感叹:

“太多的庙宇,太多的修道者……”

他让马车停下,派出手下去分开互殴的双方。

马车再次出发,从一片贫民窟边缘经过,半大的泥孩子在路边站成一排,眼睛直勾勾看向陈木。

车轮向前,泥孩子们就跟着马车走。

陈木终于受不了,没好气地摔下帘子,指挥车夫快些前进!

又过了好一会儿,“嗒嗒”的马蹄声渐渐停下,外面有人说:

“大人,到符褚仙君庙了。”

轿帘掀起,明亮的阳光照进来,陈木抬手遮了一下阳光,才看清不远处的一片废墟。

随从扶着陈木下了马车,陈木稍整衣冠,一步步走到写有“符褚仙君庙”字样的巨石前,发出感慨:

“庙宇已不在,留着此物,又有何用?”

陈木绕着巨石转了一圈,把石头上上下下摸了又摸,看了又看。

最后,他扶着巨石,将脚上的鞋子脱下来,抖落里面的异物。

借着穿鞋的举动,他蹲下来,挪开地上一片长而扁的小石头,将压在地上的眼球道具纳入袖笼。

穿好鞋子,陈木抖抖手,喊来手下:

“这符褚仙君庙,是何人捐建?”

手下人立即回答:

“回大人的话,符褚仙君庙建起,是在秦朝。捐建者名叫卢成。”

陈木点点头:

“秦朝?时间久远……卢成的后人何在?”

手下又答:

“大人,卢成已经没有什么后代在了。”

陈木回过头,问他:

“搬走了?”

手下回复:

“大人,卢家最后一代在十六年前便已因病去世,当时卢家已经很落魄了。”

听到这句话,陈木反应过来,无奈地长叹一声。

当年富裕到能够花钱捐建一座神庙的家族,已经断绝了传承。

陈木说:

“一没有苦主,二没有殃及周遭百姓,这桩案子就了了吧。派遣几个差人过来把这些焦木处理掉,这一摊黑乎乎的摆在这里,有碍观瞻。”

吩咐完,陈木转身就要走。

这时,一道声音喊住陈木:

“刺史大人!”

沈风一听,就辨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他看到明吉作道人打扮,挥动拂尘,向陈木施以抱拳礼,口颂:

“无量天尊!”

沈风不屑地撇了一下嘴,道:

“天尊看了准想动粗。”

陈木呵呵笑着,上前还礼,问:

“道长唤住本官,所为何事?”

明吉摆出一副得道高人的作派,含着笑,道:

“小道凌霄子,受师门之命,前来为师祖的好友符褚仙君重塑金身,不料想,此处却已是这般景象……”

沈风吸了一口凉气,忽然觉得牙疼。

他用手捂住脸颊,喃喃:

“明吉说起谎来,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啊!”

那边,听到明吉是来送钱的,陈木就乐了,连忙邀请明吉去附近的茶楼里详谈。

对于玄妙之学,陈木也颇感兴趣,叫上一盏好茶,配上两三样小点心,就聊个没完。

老怪物明吉对于这样的场面,自然是不惧的。他当着陈木侃侃而谈,适时地展露一点神迹,惹得陈木连连呼喊:

“道长道法高深!”

“道长法力无边!”

沈风烧上一壶热茶,静静听着二人聊下去。

一盏茶即将喝完,他终于听到了一点自己关心的消息……

明吉对陈木说:

“其实,小道这次前来,为的不只是为符褚仙君重塑金身,还要寻找一人。”

陈木有些好奇:

“哦?道长要找的,是什么人?下官不济,也是一州刺史,愿为道长献出绵薄之力!”

这时,沈风便觉得事情不妙。

果然,明吉从怀里取出一只卷轴,当着陈木的面摊开。

沈风看到,穿着白色麻质短打、头发随意披散在脑后的自己脱离了绢布,从笔墨画变成一个每根头发丝都可以看得清楚的人物虚影。

虚影之中的他接过一摞书本,和一根竹笋,样子有些迷茫。

沈风从记忆里调取出类似的场景,很快就锁定了卷轴记录下他样貌的时间……

化形那天,他和松被杜鹃引着去太初宫管理处,记录下身份信息,领取书本,接受任务安排。

“那么早就做了记录?”

沈风有些惊讶。

陈木则直接是惊掉了下巴,直到卷轴里的虚影消失,变回卷轴里的笔墨画,都没能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

明吉紧盯着陈木的表情,试图从他的反应中看出点什么来,而后轻唤一声:

“刺史大人?”

陈木这才反应过来,收起下巴,陪着笑说:

“下官虚度四十载,竟不知世间还有如此高明的手段,能将活人收入小小的卷轴之中!”

明吉笑着缓缓摇头:

“这不是活人,只是保存的一段影像。小道这次前来,要做的另一件事,就是找到他。”

陈木皱起眉,思索片刻,问道:

“凌霄子道长寻找此人,却是为何?”

明吉应道:

“此子谋害尊长,盗窃宝物叛出师门,狼子野心,恐会危害世人!小道寻得此子,便要为师门清理门户!”

陈木被吓了一跳,端起茶盅,颤巍巍地抿了一口茶,摩挲着胸口幽幽发出感慨:

“噫!骇破了我的胆!天外更有一重天,卷轴中的道长看起来很年轻,竟有如此厉害的手段!万幸,这般可怕的人物,并不在我治下出没……”

明吉笑着摇头:

“刺史大人掌管着一州要事,政务缠身!真有歹人藏在哪个郡县里,只要藏得深,恐怕大人也很难知晓。”

听到这话,陈木脸上的笑容有所收敛。

他稍加思索,问明吉:

“似乎……道长确信此人就在瞿州?”

闻言,明吉点点头,又摇了两下头,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前年秋天,瞿州治下可有发生过什么怪事,比如,大量百姓平白失踪?”

陈木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又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的确有这么一桩,底下人来报,说是一个郡里连着七八户的人白日失踪!具体是哪个郡……近年教派闹出来的祸事,山匪造下的罪孽都不算少,本官还真不记得了!”

语气稍顿,陈木继续说:

“没过几天,底下又来禀告,说一部分失踪的人已自行返回家中……呵,想来又是无知乡民为了博人眼球,搞出来的名堂!因此,本官也就再没过问。”

得到这样的回答,明吉并不满足。

他还是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那些乡民会失踪,是枫把他们抓了去……有一部分人能平安归来,是因为他们不是枫需要的。”

陈木一愣:

“凌霄子道长,您说的是什么风?东风还是西风?”

沈风捏碎一只茶盅,冷冷看着画面,恨不能把手伸进去,给明吉两拳!

这么大的黑锅,也能算到他的头上?

听到陈木的问题,明吉垂了一下眼眸,掩去一闪而逝的失落,道:

“叛徒的名字,枫。”

陈木又是一阵沉思,对明吉说:

“既是如此,本官必须派人去将此事查个明白!道长的画,可否让本官临摹一份?”

明吉自是应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