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但他最喜欢的弟弟是我
孩子身上没有什么伤,只是看上去很累,瘦瘦小小的一个,穿的衣服还算齐整。
这就说明家境其实不错。普通人家的小孩,很少能穿上合适的蔽体衣物。因为孩子的生长很快,过不了几年就要更换衣服。但布料很贵。权衡之下,果然还是委屈自家孩子为好。
里长生气:“你的父母亲长呢?怎么放着你不管?”
散养小孩是常态,但是出事之后散养就是需要批判的。
“父亲离世了,母亲在病中。”孩子这么说。
大概是怒火上头,再加上小孩看起来很平静,里长的第一反应不是关心,而是开始训斥指责。
“家中母亲需要照料,你居然还跑出来玩耍?!”
孩子低头,没有说话。
“哪里有你这么……!”
程数懒得听,咳两声:“人没事就好,想必他也吃到教训了。花足啊,带他回家,再看看要不要什么药,别让人病了。”
烦人,闭嘴吧你。今天还有别的地方要看,快点看完我还要回去休息啊!
初遇到此终结,程数也压根不知道小孩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只知道后来吏员回来汇报的时候,说请野生医师去看过,抓了一点药,所以申请报销。
程数从自己的小钱包里扒拉一点钱报销完,就将这件事抛到脑后不管。直到半月之后,小孩的母亲携薄礼牵着孩子来感谢,他看那寡母说话条理清晰通情达理,才初步与人有了交集。
韩母既谢了一通,又在言语中委婉表达自家孩子不是那种贪玩的人,只是想要下水抓一条鱼为自己增添营养,希望自己早日痊愈。
“他确实捕到了一条小鱼……”程数回忆。只不过可能是累得失去判断能力,被他扔了。
韩信还是低头不说话。
起码在这次见面中,程数记住了他们是谁。
但也仅此而已。
他们的地位相差太远,程数也有太多事要做。他来淮阴不是来养孩子的,更何况那是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如果不是收到这封信,也许他会将这两人再次淡忘,直到几年后见到一个幼年丧父少年丧母的陌生人,偶然熟识之后恍然再谈起“我之前见过你”。
程数挤出自己的摸鱼时间,让人把两人请来聊一聊。
韩母和韩信不明缘由,但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是与家中不同的陌生环境,韩信跟在母亲身后,抬眼慢慢看从未看过的景象。
程数也不浪费时间,道:“我有友人听说近来韩王安想要培养一些韩人……”
话头一转,便问:“你的先祖是韩国宗室?”
韩信懵,他还以为有母亲在,交流就全都是母亲来做,正一心用余光打量陈设,闻言惊讶询问:“我的先祖是韩国宗室?”
他抬头看向自己母亲。
韩母也懵了,低声呢喃自问:“他的先祖是韩国宗室?”
程数:……
——
咸阳。
胡亥在学习之后,咬牙切齿地回自己的小窝,缩在榻上,揪着小毯蹂躏成一团。
可恶,如果我的兄弟姊妹们都是废物就好了。
根本比不过他们嘛!
自扶苏将闾搞到限量版手办之后,一股内卷之风悄然在他们之间盛行。如果立下功劳就可以的话,那么……
是时候开始努力了!
该学习的学习,扩展爱好的就去在天赋上钻研。见面了就打个招呼,平时既要忙着给未来侄子做相处计划,还要想办法肝点功劳出来,忙得大家都没时间厮混玩耍了。
连胡亥也在背地里偷偷学习,可是他,感觉自己根本学不过哥哥们。
每天只能在梦里体会一把胜过各兄长的快乐。
颜色上的天赋比不过四哥,身体上的天赋比不过五哥,论欠揍比不过六哥,论心机比不过七哥,连哭都比不过八哥!
怎么会这样!
胡亥的悲伤逆流成河,他又一次充满忧郁地入睡。
醒来之后,他再次若无其事地去三哥那里串门,悄悄去看三哥摆着的小塑像,扒着门框嫉妒到面目全非。
“你在做什么?”将闾盯。
胡亥被吓了一跳,手紧紧握着门框,脸上强行镇定:“我只是看一看而已,又没有想要拿。”
将闾无情道:“你想了也不行。”
“凭什么?我想一想又没有拿!”胡亥生气,三哥实在太不包容了,又气又伤心地碎碎念,“我也想要啊……如果不是我,涵也不会去玩泥巴,也就不会立功,难道我身上就不算有功劳吗?我也有功劳的吧……”
“这样也是功劳?”将闾不带嘲讽地疑惑胡亥的记功方式。
但胡亥感觉被嘲讽了:“这怎么就不算啊!”
“我觉得不算。”将闾反驳。
“你说了不算,二兄说了才算。”胡亥梗着脖子道。
将闾想了想,说:“但他最喜欢的弟弟是我。”
所以,如果我俩有争执的话,你觉得他是偏向我还是偏向你?
胡亥被这个以大欺小的哥哥气破防了,怒道:“那他最喜欢的兄弟是谁呢!”
你怎么就知道这样压弟弟,有本事你和长兄碰一碰啊!
将闾皱眉,不为所动:“你太自私了。怎么能让他去纠结这种问题。”
胡亥懵。
“他喜欢我,也喜欢长兄。我也一样喜欢长兄。至于他最喜欢谁,这有什么好问的。”将闾的自我逻辑很清晰,“难道他喜欢长兄,就会不喜欢我了吗?”
胡亥顿悟。
对啊……难道他喜欢你,就会不喜欢我了吗?
“我明白了!”
胡亥当即一鼓作气,跑去二哥家里,然后被带去边玩边等待。
赵昌赶回来。一进大门就冲来一只狗子,小金冲他哼哼两声,急得在地上转圈圈,又甩着尾巴把他带到胡亥所在的房间附近。似乎是想让主人鉴定这个陌生人的好坏。
他摸摸狗头:“没事。”
然后才走进去:“出什么大事了?”
胡亥叉腰:“你还爱我吗?”
“你惹到父王了?”赵昌觉得这问话是拿来干boss的前兆。
胡亥做个伸手党:“没有,但我想要小偶。”
他记得以前二兄也说过,想要什么就应该直接说。
赵昌居然已经习惯了这种要求,心中毫无波澜,带胡亥往书房走,说:“我确实为你们准备了各自的礼物。”
胡亥当即狂喜,走路都在跳。他已经想好了之后要怎么把偶像带到杜涵面前炫耀,顺便再去那些哥哥面前炫一波。
啊,人生!就该是这样!
等到书房一看,果然,里面的隔间放着储物箱,打开之后,赵昌取出一小盒。
回头一看,他竟然觉得胡亥的眼睛如此闪亮,让他幻视等待吃饭的小金。如果胡亥也像小金一样有尾巴的话,大概已经甩成螺旋桨了。
“给我的,是给我的!”胡亥连声说。
“确实是给你的没错,但你想要走捷径吗?”赵昌问。
“……什么?”
“我早就备好了,却没有直接将它们送给你们。我的兄长与三弟,已经立下心中的志向,也在为此奋进。
“在其他兄弟之中,你是第一个主动来向我讨要的。无功之人,无志之人,当然可以拿。但你就要这样辜负我的期望了吗?”
胡亥不解地沉默。
“我对你们的标准,与对兄长、与对将闾,是同样的。你却想放弃努力,选择先走借用我喜爱的捷径吗?”
除你之外,他们都没有这么做。
“你的喜爱怎么会是捷径呢?”胡亥沉默之后,问。
“因为我不喜欢,因为你不想要努力。”
“他们都是我的兄长,我努力之后,也是比不过的。”胡亥很难过,“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超过他们?我在成长的时候,他们也在成长,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我没有要求你超过他们。兄长与将闾也是完全不一样的人,难道他们可以说是超过与被超过的关系吗?”
赵昌拿着手办盒,说:“连你都觉得自己谁都比不过,我实在是看错了你。原来你也希望我放弃对你的期望,把你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我不缺少弟弟,更不缺少听话的弟弟。”
“我没有!”胡亥气愤地咬牙,“他们比我年长,我就是比不过,我能怎么办!”
赵昌叹气:“别看着他们啊,看着你自己。与幼子玩伴们一同玩耍难道是很简单的事情吗?为什么他们愿意找你来打擂台,为什么他们愿意听你的话,为什么他们会愿意为你寻找趣事?”
“……因为我是公子。”
“秦国缺少和你近龄的公子吗?如果你只把一切归于你的身份,那他们怎么不亲近其他同龄的公子?”
胡亥被问住了,心中萌生出奇异的冲动来,忍不住问:“我……我也有可以比过兄长的地方吗?”
“你当然有。你的兄长们在幼时可没像你这样,向外认识了一堆孩子。”
胡亥激动地脚跺来跺去,在原地转圈:“我有比他们厉害的地方!”
“但是……这……厉害在哪里?”他想了一圈,抬头问二哥。
带大家一起玩,好像很厉害,但是听起来也不怎么厉害啊。
出去炫耀都不好意思大声说。
赵昌回答道:“你有比他们高超的社交能力,有能够让更多人完成一个活动的组织能力,有让玩伴打闹也愿意拥护的号召力……你还有很多优点,将会在成长中变得越来越明显。”
就算是一心想拿小偶去气胡亥的杜涵,如果听到有人骂十八公子,也会撸袖子叉腰骂回去的,友谊可能就是这种复杂的东西。
被兄长肯定,胡亥心里涌现出环绕的暖流,将整个人紧紧包裹,低头抿嘴,心中生怯,又突然冲动起来,抬头问:“……我可以变得很厉害?我以后会变成很优秀的人吗?”
赵昌相信自己的掰人能力,给出回答:“你可以的,你会的。”
没有人这样直白地对他说过这些,胡亥低头,忍不住啪嗒啪嗒掉眼泪,安安静静地哭。没有人来打扰他,也没有人制止他,训斥他。
最后他哽咽地说:
“我还是想要你的塑像,我想……提前要一个。”
我想向未来的我预支。
我将来会立下足够的功劳,有足够的资格获得它。
赵昌思索片刻,将盒子放在他手里,问:“现在给你了,如果你将来不能立下功劳呢?到那时再让我收回?”
“如果我不能立功,那就……”
胡亥接过小盒,抹抹眼泪。他没有信仰,却想要立下最虔诚的誓言与约定,最严酷的诅咒与束缚。
“……剔除我的宗籍,剥夺我的姓氏,将我贬为庶人,迁去最遥远的边疆,永生不得返回咸阳。”
这是他眼中充满折磨的惩罚,让他与敬爱的兄长再没有一丝瓜葛,孤独地死在偏远的角落。
赵昌没有因为他年幼就对这誓言说出嘲讽之语,也没有劝阻他本可以不这么立誓,他完全能安安稳稳地当一个公子,什么都不做。赵昌问:“说定了?”
“说定了。”胡亥紧紧握着木盒,坚定地一字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