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 先撤再说

通常来说,小孩是很容易夭折的。不只是因为吃喝与医疗方面无法保障,也是因为大多数普通人会采取放养的方式。

大人们要种地、要采野菜、要纺织、要砍柴,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时间去盯着小孩子。

刚生出来就捆好扔在床榻上,一天看两次,饿不死就好。等到能跑能跳了,就让干点杂活,放出去和邻里的同龄朋友们玩,天黑之前再叫回家吃饭。

孩子们玩起来心里没顾忌,很容易把命搭进去。

下到水中嬉戏溺死,爬到树上掉下来摔死,进山里被野兽咬死,追逐打闹在石头上磕死,吃了不认识的野果被毒死……

再加上吃不饱穿不暖,偶尔来场小病就会撒手人寰。夭折是正常现象。身边如果没有人经历过丧子丧女,这才是不正常的。

确认孩子可能夭折的前奏之一,当然就是:傍晚叫人回家吃饭,从村头喊到村尾,却没有得到回应。

小孩不见了。

最后出现的地方可能是哪里?水里树里山里……谁知道呢。

小寡妇勾起心中的悲伤,啜泣地讲述她的经历,最后说:“我还没有找到尸体啊……”

如果看到尸体,就能死心了。但是她没有看到,所以总是放不下那一丝希望。哪怕她心中清楚,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不可能还活着的。

李智听完第一视角的叙述,把人送走,让带到隔壁去慢慢哭,才道:“这件事,我们也许帮不上什么忙。”

“为什么?”项籍松了一口气,问。

询问的原因很简单,他没有进修此地方言,没太听懂刚才那个女人讲了什么东西。在他耳中,那叙述是断断续续模模糊糊,时不时来段无法翻译的迷之消音,听得他头疼。

项籍全程拧着眉头放冷气,表情严峻,心里阿巴阿巴阿巴。

“都是两年多以前的事情了,能从哪里查起?”李智思索妇人提供的信息,“这两年本乡还是有幼子夭折,但是基本都找到了尸体,与她遇到的情况不同。”

小寡妇自从自己经历过打击,就对这类事情上心,关注周围的相似事件。

“如果按照她的说法,之前确实有几个孩子寻不到踪迹,能找到线索的最近时间点是近三年前,这么长的时间,陈尸早就能化作枯骨。这不是能轻松给予帮助的。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在这上面投入太多。”

李智道:“现在唯一能琢磨的不知真假的信息,就是时间。以它为分界,为什么在那之前有,之后就没有再发生。”

“不能是他们有共同的仇人吗?报完仇就不再动手。”项籍说。

“……什么仇人会只敢对某个孩子下手,却让成年男女存活?我更愿意推测这与仇恨无关。”

“我也这么想。”刘邦现在才开口,“其实,不止是幼子,我在外还听闻,从前也有几个男子逃离本土,消失不见,如果被抓捕回来就是犯了亡罪啊。”

也就是指:擅自离开国境,前往他国。

秦国攻下其他国家之后,外国人都变成了秦国人。那些原本跑出去的“叛逃秦人”,如果能遇上,就会被抓回来依法处置。

遇不上就算,要做的事太多了,随缘抓。

“不见了。被抢去砍柴了吗?”李智先是这样说。

从前的经历实在让他印象深刻。

项籍道:“是你们最开始做间谍的那一次吗?”

他没参与,但他知道那是万恶之源。如果没有那次经历,也许这俩一路上就不会这么喜欢钓鱼了。

刘邦李智点头:“是啊。”

努力保护自己伟岸形象的两人不着痕迹地对上眼神。

还好小孩子好骗,小项对“李智是间谍”的刻板印象更是根深蒂固。

在缑氏被迫砍柴的那件事,他们一说“令尹是又做间谍去了,还拉着老刘一起去”,项籍想想臭味相投的俩人,毫不犹豫地就信了,压根没有考虑这俩吃闷棍的可能性。

“时间也接近吗?”李智问。

“是的,她一讲,我就想起这段听说的事。”刘邦又开玩笑,“不过也有可能后来是没法逃出国,所以才没有逃亡的人。”

毕竟秦国的国土扩张速度那不是一般的快。现在再想犯类似的罪名,就只能千里迢迢润出去当野人了。

沙漠里的野人、冰原上的野人、海面漂的野人、雨林中的野人……逃出去也没有官吏愿意抓。

四舍五入一下,这就是无罪。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不管这些能不能并成一件事,都让李智生出兴致,“我想要这里简易地图。”

项籍好奇:“你已经找到探查的方向了吗?”

刚才还说没有线索。

“没有,我们先确定地形,找几条可以撤退的路线吧。”李智说。

“啊?撤退?”项籍的脑瓜里都是打,一时没想到撤。

李智振振有词:“总不能因为这种事栽在这里吧?当年我就是先准备好退路才完好地从城中跑出来。玉石俱焚,那是面临危局时采取的下下策。”

而现在并不是该拼命的时候。

他去抽出一张纸:“我们可是外乡人啊,不谨慎一点怎么能行。不管怎么说,先备好退路,才能放心前进。”

“有理有理。”老刘赞同,保命第一。

目前还不能全环境无敌·成长中的项籍也没反对,只是环臂嘀咕:“有我在,怎么可能需要呢?”

——

咸阳。

赵昌先搁置手边的事,对井说:“我要知道胡亥之前在做什么,身边的侍卫那时又在做什么,把知情人带来。”

想在监管中消失,要么是连护卫都一起遭殃,要么是胡亥不听话乱跑或侍卫保护不力,让人脱离了视线。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井退下。他是收到手下的汇报才跑来向上转告。如果是他自己察觉,至少他会直接把信息源也一起打包来,给太子省事。

赵昌在等待期间想,说不定这就是之前会莫名焦躁的原因。

但现在只是暂时没有找到人影,不代表就是出事,要更确定一点,才能采取措施。

为了一个小公子,可以调动多少力量呢?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又拆了封奏疏阅读。

这并不能给他带来平静。继续干活仅仅是因为空等无用,现在不做,事情就会被积压,最后只能狂肝。

不如边干活边等。

真假难辨的消息,还不到能让他失去理智的程度。

赵昌想,如果是乌龙,该怎么罚才能让人记住教训。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剩下的都是要如何采取措施找到人。

公文模板在这时也能发挥作用。几乎形成的肌肉记忆,不必过多思考就能从对应文字中提取有效信息,一心二用,竟然确实可以有一丝外物的镇静萦绕。

赵昌在不适合共情的时候,和那个“批奏疏就能冷静”的老父亲对上了一瞬间脑电波。

井找到不久前向他汇报的下属,又通过下属,带来了寻找的侍卫。

赵昌看到侍卫慌乱的神情,心中叹气,问:“你们什么时候发现他不见的?”

好在侍卫受过训练,有基本的素养,嘴唇抖着,却不妨碍他说话,他道:“太子,公子到宫外去,不许我们妨碍他做事,我们只好守在不远处旁观,跟着公子四处换地方。公子藏着看好友们。一转眼他不知去了哪里,我们开始找……后来找到了其他童子,本以为公子就在不远处看他们,可是没有……所以我们,一直在找……”

他们这些人离了有十几米远,负责盯着,不打扰小孩去开展前期的社会实践。一波小孩在明碰瓷,另一波小孩在暗吃瓜。

等看到有人帮忙,胡亥就带着吃瓜群众出来演一波感天动地的“你真是大好人,谢谢你帮我的好朋友!”,过足了戏瘾,怎么演都不腻。

这事干了几天,队伍里的孩子看日程情况有的今天来,第二天就回家学习,他们会换来换去,但流程已经基本确定。侍卫们看人也逐渐懈怠几分,在背后跟着吃瓜聊天。

等孩子们演完一波,转移阵地,开今日第二场现实话剧,他们再跟上去,就发现少了人。

外面准备演戏的小孩没注意,但这些侍卫的第一目标从来就只有胡亥。顺利停到第二个点位的时候,他们最先做的事情就是锁定应该保护的人。

锁定失败。

“衣物呢?他穿着什么衣服?”赵昌看到这个卫卒身上没穿制服,能猜到胡亥大概也换了打扮,但还是询问求证。

如果胡亥认认真真穿着华贵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个小公子,却遇到意外,就意味着这件事可能是冲着秦宗室来的。反之,它是另一种概念。

假如是前者,用途有出气、威胁和当筹码做交易,假如是后者,就要再扩展出更多。

“外衣是葛袍。”

“只有他不知踪影吗?别的孩子呢?”

“今日和公子一同的蔚也不见了。”

“内史知道吗?”

“我们一心寻找公子,还没有告知。”

“井去告诉他。”赵昌补充,“还有廷尉、咸阳令,让他们准备,我要知道从前有多少类似的事情。”

不知情况,就先试着从前例着手。短时间内就发生并完成扫尾,从熟练度来看,不像是新手。

他起身,又道:“鱼啊,让卫令派些人来。至于你,你带我去现场看一看吧。认罪的话就不用讲了,先把人找到再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