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我也略懂拳脚

新的命令都已经完成传达。按照指令,众人虽看不清全貌,却也大致能够察觉,这就是最后的、最重要的时刻。

因而他们在加倍努力地想要完成收尾。

不知道未曾谋面的队友在做什么,只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在接到要求之后,完成应尽的目标。

不必见面,齿轮最终也能够互相咬合,达成合作。

查户籍的官吏翻名单、确认范围、记录符合条件的户主;联系商人的官吏询问材料购买的情况,留下可疑人士的姓名;负责宣传的官吏确保最新版本的情况尽快流传……

忙碌的众人像协同演奏的乐团,各个声部各种乐器,随着指挥家起伏的双臂与变动的手势,配合得和谐、精密、完美。

时间悄然过去,太阳西斜,逐渐落下。

黄昏短暂存在,白与黑交接,很快夜空中就闪烁密布的繁星。

加班没有结束。相比之前那堪称温和的猜测,这一次的想法更危险,也更需要争分夺秒。

赵昌还没睡,下设的二级指挥蒙恬拿着简单整理过的名单来见面。

根据楚人齐人的条件筛掉一部分;再根据年龄大的条件筛掉一部分;选身体不好的再剔除不符合的;和术士有关的……

一层又一层地筛下来,名单实际上不多。

“现在就请他们来,告诉他们,我有重要且紧急的事情需要与他们商讨。”赵昌说。

他没那个闲时间查证据,一家又一家地围过去搜家,这太麻烦,而且这么做声势大,万一在最后关头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凶手提前反应过来,简直是功亏一篑。

他要直接把名单上的所有人薅来,一方面,如果他们之中有人有问题,只要能见面,他就能从交谈中锁定目标,通过观察说话语气、肢体动作、微表情;另一方面,行动的时候能够提前这样禁掉对方的一级指挥,省得他们有什么临场反应,孤注一掷。

“是。”

他们俩根本就没管现在是大晚上,把一群又老又弱的人喊起来会不会有点任性。

因为之后还要做更任性的事。

——

季思文跟着马走来走去。

这里是荒郊野外,居住的房屋偶尔就能见到一座,但是离马行走的小路有些距离。

小马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拐弯,绕来绕去,它就是觉得应该这样走。

如果它知道自家小主人走这段路时是个裤袜湿湿的小登,它大概就能懂得原因。

味道太浅,潜意识的略感迷茫让它又停住步伐。

季思文在旁边开启扰马环绕声:“蔚在哪里?蔚在哪里?蔚在哪里?”

它每次要停的时候,这个人都会这么做。烦得小马哥随便选择一个方向继续往前。

直觉中的优先选项,掺杂着本能驱使的结果,以及潜意识的共同作用。

会接近内心更亲近的方向。

而它心中最想要亲近的无疑是蒙蔚。

季思文就这样让马走走停停,走走停停,在不自知的时候,复刻几天前某个小孩曾经走过的路。

一心专注在马匹上,他没有注意到小路之下的田埂凹陷中有一小包绘有锦绣的青囊,安静地躺在杂草里,似乎在等待被谁发现。

轻响的马蹄声,与行走间不留声响的人的脚步,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远离那个足以佐证的线索,向着更远方前进。

他们行走在偏僻的小道之间,天色渐渐暗下来。能遥遥望见有些农户家中冒出炊烟。

再行几百步,小马哥又停住了。在原地徘徊两圈,还甩了甩尾巴。

季思文盯着它,再看看不远处的一户民居。借着尚有的一点点光,以及天色变暗之前的记忆,他看到这个房子后面再过千百米之后,似乎就是一个小村落的稀疏外围,错落着几栋房屋并肩。

“蔚在哪里?”他又一次这样问。

它没有说话。

季思文抚摸着它的脑袋,手掌轻轻施加了一个向着自己的力,说:“跟我来。”

或许是直觉作祟;或许是他觉得走了这么长时间也该核实一下情况;或许是他发现,先前途径的道路,即便能够看见民居,却没有离房屋这么近的。

这是一路走来,他离黔首房子最近的一次。

如果这与蒙蔚有关,离房屋近能意味着什么?

于是他决定上前看看。

小院用石块整齐垒砌围住,虽然离群索居,但只看院墙就能知道,这不是那种穷困潦倒的家庭。

他不重不轻地敲着木门,询问:“请问有人在吗?”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略有间隔,不算急躁,还带着韵律似的。

“有人在吗?”

肯定是有人的,他看到这家里偏房小窗口亮起的微末火光,可能是厨房,也可能是别的。

过一会,里面走出一个平均身高的中年男人。

“要干什么?找谁?”

季思文还没有把门骗开,瞎编道:“天色已经暗了,好心人,能否有一块地方让我借居一夜?”

“没有了。”

“我可以给钱的。”

男人看了一眼,根本不用思量确认,这人旁边还带着一匹马,就算身上没钱,马也超级值钱。

“……是还有间地方,但是住起来不太舒服。”他说。

“没关系,能休息片刻就好。”

木门晃着打开,季思文走进院中,跟在男子后面,没走两步,看着这个身影,道:“请问,您几天前见没见过两个童子?”

那人突然停下,身体好像有一瞬想回避,却又转过身来,做出很有底气的样子:“没有,什么啊?都说了没见过了。”

说着类似的话,表情与之前的那个仆僮不一样,身上的气息也不同。

季思文突然左腿前伸勾扫,迅捷有力。那人被勾拌一下,不禁侧歪。身体还没来得及站直,季思文就已经接上连招。

左脚落地,右脚进步,变换重心,右臂弯曲,对准胸膛,重重肘击。

一脚破换平衡,一肘尘埃落定。

不过眨眼之间,衣袂纷飞,呼吸平稳,动作行云流水。

“咚”的一声,直接把那个歪斜的人击倒在地。

被迫变得如同弯弓的身躯砸向地面,扬起微尘。

如果用手臂来横捶,还不如集中一点,能够造成更大伤害。

手肘冲在胸膛上的力道,像是奔着把他的肋骨干碎来的,疼得他眼球都要凸出来,一时竟然忘记呼吸,连痛都喊不出一声。

他弓身,胸口传来的剧痛让他面目狰狞,手脚像被电麻的天然导体,只剩下帕金森晚期的微微颤动。

“见没见过两个童子?”季思文撤步拢袖站立,玉树临风,垂目看着地上的人,再次发问。

尼玛,有这样问人的吗?

他缓了好一会才开始嗤嗤喘气。

屋中似乎有人听到声音,一个妇人走出来,站在门口看着这里,惊慌失措。她的身后还跟着个孩子。

“不要乱动,我问过问题就可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季思文警告那妇人道。

只是女子与孩童罢了,哼,再来两个男子也打不过我,我是老当益壮,啊不,我还没有老。

三十岁的小师叔觉得自己还算是当打之年。

他低头第三次询问:“见没见过两个童子?”

那人只顾着喘气,还是没有说话。

通常情况下,被冤枉的人反应会是比较激烈的,为了自证清白,很少会任由别人在自己身上泼脏水。

安静,对于季思文来说,就是默认。

他回头对马说:“踩断他的腿。”

小马哥没干过这种事,大脑数据库里的命令词段也没有这样的音节。

它无法响应。

但这并不妨碍妇人潸然泪下,连忙出声道:“不要!请不要这样。是什么童子?我带您去看。”

季思文冷着脸,问:“……在哪里?”

妇人说:“就在后面柴房。”

她垂泪看了一眼丈夫,出门引路,季思文眼见解救的希望在前,也不再管地上的这个人。跟着离开。

那斑驳的木门打开,里面的人却不是他担忧牵挂的孩子。

天色昏暗,看不清楚,但他从身影中就能分辨得出来。

“……我要找的不是他们。”

柴房中的小孩呜呜咽咽。

妇人的表情变了。

“你知道他们在哪?对不对?”他明白了,这里只是一处暂停的窝点而已,回头问。

“我不,呃……”

季思文根本就没有手软,他突然觉得没有时间去慢慢询问、抽丝剥茧,他一把掐住妇人的脖子,道:“你知道。”

这时他才发现,马根本就没有跟过来。而是停在原地,像是看守那个男人,又像是知道这里没有它的主人。

“呃呃……”快要喘不过来气时,妇人濒死般挣扎,怎么都挣扎不开,手脚即将垂下。

他松开手,问:“他们在哪?”

妇人无力地落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好一会才勉强缓过来,心中畏惧,不想再体验一次刚才的感觉,摇头断断续续地说:“似乎是城东,我不清楚……是城东的符大夫……”

“……要他们去做什么?”季思文心中生出空旷的难过。

如果蔚曾经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这里这么快又有其他的孩子。

“我不知道……”妇人确实不清楚了。

季思文审视一下,觉得自己只有一人果然太麻烦。既想离开,又不能把这里放过,他两拳把妇人打晕,走进去,将里面孩子的绳索解开一个,就地取材把妇人捆住。

“你们先不要动。”

他对孩子叮嘱,而后回去刚才的地方,又把那个男子打成半死不活的样子,拎过来同样捆住。

这对夫妇的孩子看着父母的遭遇哭着恳求着“不要”,季思文本不想对无辜稚子下手,但是他看了看旁边真正无辜的小孩,又想起现在不知境遇的内心的牵挂,干脆把这个孩子也打晕。

“请你们待在这里,先帮我看住他们好吗?我会通知吏员来,现在我还要去找我家的孩子。”

被解救的小童抹着眼泪点点头。另一个手里握着刚才被解绑后,顺手从柴房拿来的柴火棍,举起来,说:“请您放心吧,他们不会醒的。”

“……好。”季思文不好评价,转身抚摸着小马哥,恳切地说,“快载我一程,我要去咸阳宫。”

它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是否是灵性感知到这个人的恳求与不安,微曲前肢,身体降低了些,鼻孔蹙动,像是催促着。

——

胡亥又撑了一天,但是状态不太好。

他吃着饭,觉得嚼起来好累。牙齿干涩无力地咀嚼,身体在叫嚣着不适。

像有人掏空了骨髓在其中灌上铅,身体里流淌的好像不是血,是冬天的冰,耳边总是有琴弦在嗡嗡震颤,眼前也时常模糊。

他逼着自己进食,却比从前少吃了许多。但他没有发现这一点,只是状若无事地说:“我睡一会。”

声音透着难以遮掩的疲惫。

说完他就慢慢起身去躺着。

室内很是安静,蒙蔚看着他的身影,焦急得无处安放,手指握拳抠着掌心,心中悔恨:昨天我不该听他的话。今天就该我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