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7章 谎报年龄是不对的
李智逼着亭吏带自己去查看咸阳来信的情况。
去到那里才发现,连县令也在。
新阳令没见过李智,但在咸阳听过这个搞事狂魔,见到名人一面,平静宛如无事发生。
他的心都放在来信上。
按照从咸阳传来的要求,要先查明管辖一个叫历的年轻人的家中情况,确认他的品行是否端正。
如果是正常的好人,没做过什么恶事,就将回信转交。
新阳令对此很好奇。
他打量着鹿历,将信递过去,道:“这是太子给你的回复,快看看吧。”
鹿历骤然成为全屋视线的聚焦点。
他嘴唇抖了一下。读信是一件私密的事情,但屋中的人大概都能猜测到其中有些异常情况。这里没有安排私人场所。
不过他们也没有上赶着凑过去一同偷看回信,而是按耐住心中的想法,在原地等待被回信的人阅读。
鹿历的脑中像炸开的花,回荡着震动,震到仿佛耳鸣,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机械性地拆开信封,将眼神凝聚在一行行漆黑的墨字上。
黑色的墨仿佛有着最深沉的吸引力,攥住了他的视线,让他如饥似渴地读下去。
“……黄昏见雁字南来,展素书得观君手泽,字字皆见赤子心性……”
鹿历读着读着眼睛模糊,手将信微举避过眼前,不想让泪水污染到它。
他一边哭一边擦一边看,泣不成声。
其他人不明所以,就看着这个人旁若无人地哭。
等了半天,好奇的新阳令出声问:“太子,责骂你了吗?”
“不是的!”鹿历还没哭够,当即出声反驳这个污蔑太子的县令,“他怎么会责骂别人呢!”
“如果不是责骂,你怎么会哭成这样?”新阳令继续质疑。
能不能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快说啊,快点说你要把信给我看!你不说我总不能抢吧!
鹿历本就处在哭昏头状态,“啪”地就掉进简易陷阱,直接递信过去,声音有力:“不是责骂!”
新阳令心满意足地皱眉,用上严肃的表情,拿过来一本正经地读着。
“……听说从前郢都的乐师击筑奏乐,最清越的琴声往往藏在街市深处;渑池未经雕琢的玉石蕴含光华,最温润的美玉常常埋于幽深山涧。我虽住在宫殿,却也向往着山野煮粥闲谈的清净。
“你说初春曾与我船采荇菜,想来是某个月夜相遇却未能相认,竟错过了与你交换名姓的机会……
……
“……随信赠你三卷青竹简,上面写着《甘棠》诗篇。昔日召公在棠树下处理政务,百姓因敬爱他而呵护这棵树。愿你如雨露滋养的棠梨树,枝叶日渐繁茂……”
新阳令读着读着,就忘记再戴上故作严肃的面具。
鹿历才不管他们在不在看,回想起信中对自己境遇的宽慰,禁不住再次潸然泪下。
“……寒泉之思,当化春煦……”
《邶风·凯风》有云: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其为孝子歌颂母亲,躬以自责。
“……蓼莪之悲,终成松筠……”
《小雅·蓼莪》: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其为子欲养而亲不待,痛心遗憾。
“……俟秋深桂子落时,可携卷来咸阳观,阶前当为君留席一坐。临书仓促,墨渖犹温……”
鹿历抹去眼角的泪珠。
李智不需要看就知道一定是公子在发力。他也不想看公子安慰别人的信。
新阳的事情自有新阳人去管,他只当旁观者,看着平垣与其他人变幻的表情,看着鹿历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与新阳令再简单聊了聊,一行人告辞,前往淮阴去。
“我希望早点到那里,不想要再被意外拦住停留。”项籍说。
刘邦叹气:“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如果遇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
淮阴。
听说有一个同龄人即将前来,韩信在很矜持地期待着。
他会偶尔在上完课问一句:“他来了吗?”
声音平淡得像在询问更普通的事情。得到的往往也是否定的回复。
程数只知道有人要来,但是没有和李智取得联系,无法得知具体的情况。
韩信看上去比较淡定,他好像知道自己的问题是无用功,不仅没法让某些人更快地赶到淮阴,也没法让自己得到回复。
问完一次,他总是会克制很多天,不再去询问。
等到数天之后实在憋不住,再脱口一句:“他来了吗?”
没有。没有。
当然没有。
时间过去,由热转冷,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人来,这让韩信和程数开始担忧。
“他们会不会不来了?”韩信终于换了一种询问方式。
“我不知道。”程数认为还能再等等,“也许只是路途中遇到些意外。”
这年头赶路有多危险多麻烦你也是知道的,总不能为这事直接去写信打扰太子询问情况,这样不好。
现在还不是担心的时候,从时间来看,事情还在可掌握的范围内。
韩信默然点头,就像是接受了答案。
回到家中,今天的他比往常孤僻一些。
他去拿出自己悄悄准备的一些纸张,上面画着精简的地图。这是虚幻的地区,只在他脑海与纸上存在过。
在他看来,自己和未来的小伙伴最契合最有趣的时候,一定就是互相推演对战的时候。
所以他提前准备了一些“玩具”,只等那位玩伴前来。
等来等去,就是没有等到。
韩信安静地翻看不同的纸张,脑中浮现自己幻想的场景,士卒在起伏的山岭间阵列,只等一声令下开战,现在对面却空无一人。他禁不住叹气。
比起朋友不来,他更担心是遇到了可怕的意外。
现在想来,让一个像自己这么大的人远行,这真的太危险了。他只想着要见到人,却忘了外出者要为此承担的风险。
韩信感到一点忧伤。他和友人素未谋面,但这不妨碍他在心里幻想出友人的性格、模样。
有自创的记忆在,即便不曾交谈,心中也定下了好友的形象基础——
那会是一个开朗的人,因为我不太会说话,所以他要会说话一点。但也不能太开朗,开朗过头就会烦人了。他会很聪慧,总是能明白我在想什么,我也可以明白他在想什么……
韩信在“印象中的项籍”里给朋友预设了许多种样子。
但总体没有脱离阳光开朗大男孩的设定。
朋友就是该互补才好。小韩很支持这一点。
有时韩信还会给未来好友加上一条喜好猜测“爱阅读”,想象一位手不释卷的儒雅小将,优雅地完成指挥的艺术。
——他可是叫“籍”啊!一听就知道很喜欢读书,是个学富五车的文化人!
“唉。”
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呢?
我不曾相见的友人?
念念不忘,越见不到面,心里就越期待,想要见面。
一天又一天过去,在韩信不知道自己该继续期望还是该学会将这份期望放下的时候,程数叫他来,兴奋道:“他们来了!刚到亭中休息呢。”
亭吏早就接到通知,等着相关的人到达淮阴境内,就上报消息。程数一接到汇报,就立刻去把最期待的那个人请来。
韩信眼中聚精,迸发出光芒,像阳光折射在湖面的粼粼水波。
他脑中一瞬间已经想到了许多相处情景。
还没有为之振奋多久,小韩就在悄然紧张,攥紧拳头又不着痕迹松开,做出很放松的稳重模样,手心冒出一层汗。
来得突然,我根本就没有提前准备。第一印象会不会不好啊。
韩信不知道他们今天会到,不曾提前认真沐浴梳洗,没有穿上更规整的衣服,没有用更正式的样子准备见面。
“等了很久啦,别在县衙继续等待了,我们一起去见他们吧。”程数说。
让韩信这时候阻止,说一些“我想回家换身衣服”之类的话,他说不出口,只能一半激动一半忐忑地跟着程数走。
刚开始迈步还略带发飘,走出一段路后,韩信就更为镇静。随着每一步,踩踏在地面上,每一步似乎都有大地在返回一种沉稳的力量,让他变得安宁。
韩信静下来了。
他想:外表虽然不是精心打扮,但也在正常范畴。如果是我认定的朋友,他不会因此小看我的。我们之间最合拍的地方应该是内在的想法。
程数带着小孩在亭吏的指引下与李智等人会面。
李智也得知会有县官来,等在这里没出去,省得两方错过。
程数见到有几个成年人在等自己,由亭吏在耳边确认这就是目标团体,上前去寒暄。
与李智寒暄一阵,他才询问:“敢问,那位少年小将,是外出欣赏淮阴风景了吗?”
为什么没见到小孩……是不是遇难了?
韩信也摁下不安的心,竖起耳朵等待答案。
这里面怎么没有我家好朋友啊?他是出事了吗?最好不要,最好是出去玩了。
以李智的表情控制能力,听到问题他差点没稳住。刘邦不用说话,没有包袱,侧着头无声地笑。
李智将目光移到项籍身上,道:“籍啊,为什么不说话呢?”
韩信:!
他盯着这个魁梧的大哥,从平视只能看见胸腰,再一点一点地抬头,像生锈一样,动作缓慢透着僵硬,仰望。
看见的越多,心里噼里啪啦破碎的东西就越多。
最后和一双有些奇怪的眼睛对视。
韩信:……
他扭头看向程数:“谎报年龄是不对的。”
这和我差的是一岁吗?差的是十岁吧?
韩信主要看着县令程数,余光似有似无地瞥在项籍身上,像是在暗示这话是对谁说的。
项籍恼:“谁谎报年龄了!”
“噗呲。”“哈哈哈哈哈哈!”同队两个缺德的人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