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在?管管你爹啊

根据本人要求,并征得上司同意,赵昌放假了。

但是他没有一直宅在家里,而是像往常一样在老爹面前出没,转悠两圈,坐一会就走,基本啥也不干,美其名曰“我这是用假期时间陪你”。

游手好闲的样子有点碍眼。因为老父亲在疯狂工作。

几天过去。

“这个也太有趣了,您看他说的,‘不经营铁器而来经营布匹,让你感到委屈了吗?’,好好笑。”赵昌又看到了一位布商的言论。

这位布商吴杏嘲讽拉满:哎呦,卖铁的真就是高人一等啊!咋?太子不让你卖铁让你去卖布,得罪你啦?卖布委屈你啦?拿了好处还委屈得不行哦?真德性!我还委屈以后要接受你这种同行呢!别太贪了,我就没见过……(下略)

“哦,好笑。”嬴政冷淡赞同,忍无可忍,“假期够了吗?”

他早就想薅儿子羊毛干活,但是那为数不多的父爱让他忍住了,想让儿子多休息一段时间,缓解心情。

但你这成天来讲笑话,到底是心情好还是心情不好啊?你故意来我面前跳的吧?

我看你别放假了,加班!

“……您终究还是无法容忍我的吗?”赵昌仰天哀叹,凄惨苦笑,“我就知道会这样。”

嘤嘤嘤,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快点来干活!”

烦死了,你戏怎么这么多。

“好吧,既然您这样说了。像我这么听话的……嗷。”赵昌被一卷简突袭敲了一下。

嬴政现在发觉,让重要的情报用简牍封装还是有好处的。

必要时候拿来打儿子会很顺手。

如果用纸就太轻了,打起来反馈的手感不行。

没有那种“咚咚”的打击感。

“好了好了,两三下就可以了。”赵昌制止道,淡定得像拉架和稀泥的第三方。

“以后不要乱说话。”嬴政意指刚才不该演那样的戏,一点也不吉利。

“好,不说。”赵昌严肃保证,才再提起刚才的那个布商,“这位也放入税赋折扣中吧。”

正所谓,投桃报李。

愿意为自己发声的商人,不管他们是为了装乖卖好,还是为了报恩,又或者是为了道义、利益……至少他们没有沉默旁观。

那么,这就是自己人了。

不如对这些“自己人”更好一点,表彰他们本年的诚信经营,发放第二年降税的奖励,或者针对性地给出项目优惠。

对外当然虽然以“诚信经营”为理由公示,但到时候知情人一看名单,懂得都懂。

暗中的筛选正在进行,截止的日期是咸阳正式回应奚骐事件时。

将来,这份名单还会成为外发各种高级经营许可的优先参考。

或许届时会有商户为自己的沉默追悔莫及,遗憾当初为什么不站出来说两句,分明心中已经在支持,早知如此,只要说两句话就能拿到莫大的好处……

但是机会从来不留给躲在后面旁观等待的人。

已然错过,就再不复回。

“嗯。”嬴政心情好,也愿意同意这样的做法。

如果不是被儿子阻止,他都想唰唰唰地给那些商人发一堆爵位,表达内心的喜悦。

在把儿子薅回来,将沉重的工作往外分出一点后,嬴政的心情就更好了。

公卿大臣们都知道——最近陛下处在很好说话的阶段。

太子也变得超级开朗。

如果说从前谈论议题时他的笑容占比在50%的话,现在的笑容、和善与鼓励起码变成了87.5%。

快乐是会相互感染的。

在一个会让自己觉得轻松舒适的人身旁做事,身边的氛围也是松快明朗,和太子聊一次任务分配就像做了一次精神按摩。

总是肃着脸进去,笑成花出来。

多来几次就变成:一想到要见太子就开心,进去前就不禁扬起微笑,而后更灿烂地出来。

连今年几乎一直在和阴暗罪犯打交道、一直审审审抓抓抓忙到厌倦的李斯,提交完最新汇总的情报后,出来都变得表情放松,不那么冷酷了。

相比之下,和大上司聊天的效果虽然不如太子明显,但也不需要过分提心吊胆。

陛下是真的心情好啊,趁现在,有难题就多去探探,别等到之后再触霉头。

大家能猜到他们父子愉快的原因,也都为此感到快乐。

少有几个带着不同的观点。

一位是王贲。

他跟随外出巡游,又护送正主回归,之后一直在咸阳待机,偶尔去老家转转。

“……父亲,陛下……最近,出什么事了吗?”王贲接到新任务从宫中回来,本来不想问的,但实在没忍住,“他居然……”

王贲神秘兮兮地放低声音:“……在笑。”

这真不是他想刻板印象,但是大boss在他眼里比较正经,谈论正事的时候,除了沉稳就是沉稳。

今天居然在谈正事时笑了!虽然只是轻轻的一声,但把王贲惊得不轻。

可怕!

有这在前,明天就是咸阳被炸上天他也不会惊讶了。

“这没什么可奇怪的。”王翦淡定脸,“开心了就笑,这没问题啊。”

“……他被您带歪了吧。他从前不是这样的。”王贲和家人更亲近,当然更了解父亲私底下的样子。

所以在他眼里,父亲不靠谱的次数比陛下要高。很显然是前者把后者带坏了。

王翦吹胡子瞪眼:“胡说!我哪里能带歪他,要带也是他带歪的我,咳咳,不对,这是他们父子互相造成的影响,和我没关系。”

你就知道冤枉你爹!我这么正直的一个人,从来不越界,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

“……嗯。”王贲勉强能信。

毕竟陛下平时更亲近年轻的太子,为此而受到更深的影响,这也可以理解。

“您说得对,是因为太子,所以他变得更好了。”

王翦:嗯……好像有哪里不对。

同样是陛下的变化,被我影响就是带歪,被太子影响就是变好?

你小汁……你这是会说话,还是不会说话?

“那他以后会经常笑得像太子一样吗?”王贲还没有被揍,先提出了一个堪称惊悚的假设。

王翦不能想象那画面,僵住。

“怎么可……”他刚要否认,仔细一想那人许多年前的模样。

刚刚即位的时候,是稚嫩的、内敛的、时常沉默的、静坐观察的……

后来积蓄力量,接连面对文信侯、帝太后……仍然是寡言少语的、狐疑的、沉寂的……

偶尔在宴会时可以看到大笑的模样,却是昙花一现。

谈论军事的肃杀、渴望攻下他国时的野心、收到捷报时的赞赏……王翦只见过这些时候的样子。

脑中留下对王上的印象,是很多很多的寂寞与一点点的快乐。

是一大团黑色中掺杂着稀少的灿金。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交流变多起来,没事就见几面,聊的内容也不再局限于军事。

印象不断更新,在一点一滴中填补丰富。

再回想时王翦蓦然发觉,那稀少的金色竟然多起来了,多到占据了大半,让人忍不住关注闪烁的色彩,浓郁的黑仍然深沉,却已经变成了衬托的背景。

“……或许,将来会变成那样的,他会经常开怀地笑。”王翦眼神有些浑浊,又想起数十年前那个忐忑的、稳重的、年幼的身影坐在王座上,仿若昨日。

一眨眼就过了这么久,那时偶尔溢出的沉郁难以再见,他跨出阴影,走向更明亮的地方,越走越远。

王翦道:“说不定还要再等几年。”

看来我还得多活一阵……我想要……看到那一天真正到来。

……

咸阳另有一位大臣,感受与王贲不甚相同,但他无法像其他同僚那样快乐。

此人正是少府。

他苦着脸悄悄申请和太子见面。

赵昌见到申请,心里发虚。

仔细回想一下,确定最近没有坑少府的钱,他总算有了点底气。

即便如此,赵昌的开场还是用来暗示提醒:“您觉得盐井的那些器具用得还可以吗?”

老爷子,你可想好了啊,提高制盐效率,这是给你开源,丰满你的钱包。

我平时不是只抢钱,你要记得我也会给你送钱的呀!

不要总是向我卖惨了。

“可以的,很好的。”少府还是有点苦涩,“我有与陛下相关的事,想得到您的帮助。”

赵昌一下就放松了,心情变得明媚:“请说吧。”

少府便在期期艾艾中表示:快管管你爹吧,他太能花钱了,真的,比你能花钱。最近出了这些商人的事,他好像太高兴了,想直接撒钱。这怎么能行呢?咱撑不住这撒法啊。我劝他,他不听的。您快劝劝他吧。

少府已经变得通透。仔细一想,太子花钱,都是有理有据地花。

但论心血来潮地挥霍,还得看始皇帝。

赵昌:……

“好的,我会去向他了解。”

少府这才放下心,告辞离开。

赵昌认真思索,琢磨老爹现在的心态。

他大概是太开心了,开心得要过头。他参考本件事有商人给出正面反馈的原因,是在最初先从秦国手中获得了利益。

他逐渐不满足于这些商人的主动“维护”,想要更多群体也认真夸夸他。

所以试图向外给出更多好处,换回“真心的夸奖”。

就像是,以为只要乖巧听话就一定会得到父母夸奖的孩子,殊不知等待自己的却有可能是加倍的苛责与忽视。

赵昌叹气。

又得给老爹泼冷水了。

他前去找人话疗:“我和少府卿见面了。”

“嗯。”嬴政刚和少府见过面,但他不太在意这人转头就去找儿子。

不用猜他就知道,少府肯定是把刚才没劝动的事都告诉儿子了。

看来崽也不赞同。

“您想在其他行业让渡更多好处吗?”

见到他,嬴政就处于一种微妙的,既冷静又不冷静的情况:“嗯。”

差点不小心冲动消费,他有点后悔刚才对少府提的要求。

但心中又还是牵着一丝放不下。

赵昌看不需要多说,他就已经在动摇,便不再过于担心,显得更轻松,道:“您把钱都送出去也没用的啊,这道理您也是知道的啊。没有条件地给予好处,只会让他们变得更加贪婪。”

只想当老好人会被吸血的啊,你懂不懂啊?对他们好之前,得先划一个范围,至少也得有一个合理的开始,你这什么都不说就放宽限度,这也太心软了。

比我还过分。

嬴政:……

“……所以你对我也是有条件的好。”

赵昌惊讶:“天呐,我们俩怎么能和他们一样呢?”

你怎么老是突袭问这种死亡问题啊!一点都不考虑一下我的心理承受能力。

赵昌揣袖,冷笑:“对,没错,我对你的好就是有条件的。”

嬴政:“啧。”

赵昌又笑笑:“……其实我是没有什么条件的,我想对你好,就是想对你好啊。但是如果要变得对你更好,这是有条件的。因为你也对我好,所以我就更想对你好了,懂吧?”

嬴政默默扭头看空气:“……啧。”

赵昌撇嘴:“嘁。”

老父亲震惊看着他:?!

你对我嘁?你对我嘁!还没有活人敢这么对我!

赵昌厚着脸皮说:“您用什么回复我,我就用什么回复您,这很好玩啊。”

这就是镜子交际法,懂?

“真欠打。”嬴政忽然发现这回答有点不对,“……你在想什么?”

——您用什么回复我,我就用什么回复您。

我想打你,你不会也想打我吧?逆子!

“我什么都没想!”赵昌震声。

我怎么可能想打你呢?我顶多想……

“不要骗我。”

目光很严肃,带着威慑与压力。

片刻后。

“那,我可以……摸摸您的后脑勺吗?”赵昌弱弱地问一句,看表情好像很怂,听到问话就能发现特别莽。

嬴政没有反应过来:。。?

赵昌伸出手:“我的左手还没有摸过您脑瓜!”

上次偷袭还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这次我光明正大地提出要求。

看到我的左手了么?我想要开光。开光!

“滚!”一声回应干脆利落。

“哦……所以,少府?”赵昌唉声叹气要撤,还没忘了正事。

嬴政:。

心好累,不想和你说话了。

赵昌明白了他对这件事的态度,满意点点头:“那我走了,祝您今日生活愉快!”

留下一个老父亲,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最后嬴政对着早已不见人影的空气,生气地笑了一下:“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