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5章 触手
朱由检看着手里的名单,眉头紧蹙的久久不言,这座占地不小的银安殿,是朱由检心乱的时候,最常去的地方。
一个人待着,心能静。
其实到现在,钱谦益一案究竟是干什么的,朱由检早已看透了,跟钱谦益是否有关联这不重要,钱党究竟干了哪些腌臜事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要案,要持续发挥其作用才行。
如果说在当初的话,朱由检对这样的事,在所难免的会有想法,毕竟完全没有牵扯的人或事,何必强行与钱案牵扯到一起?
即便是要抓一些人,完全可以按律法来办嘛。
反倒是这样,才能起到更好的震慑。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尤其是在经历一些事,朱由检不这样想了,因为有些事不是简单的论对错的。
成年人的世界,早就过了论对错的年纪,一些迫不得已的事出现,即便明知有问题,那也会做些什么的。
这就是人心。
对于南书房转来的这份名单,朱由检想到了很多,今下的朝局如此,漠南与东南都有仗要打,面对这等特殊局面,自家皇兄肯定是要稳住大局,所以战时机制的推行,就是不可避免的事。
而在朱由检看来,战时机制的推行,于朝于民而言都是好事,毕竟大明在过去啊,太惯着一些群体了,以至于他们都忘乎所以了。
别的不说。
仅是在吏治方面,如果战时机制能顺利推行,那他所兼领的都察、检察、廉政三院,就能以更高的站位展开清查。
吏治是一个国朝的根本,倘若吏治都不清明,即便有再多关乎国计民生的惠政推行,那必然会在推行阶段变味儿的。
在钱谦益一案钦定前,都察、检察、廉政三院,这前后也抓不少负责试行新政的官吏,更别提一向得自家皇兄重视的少府,其所辖监察、内卫等有司,这些年也逮捕与处决众多少府官吏。
特别是役,那更是数不胜数。
不是所有人,在面对诱惑时,都能保持初心不变的。
“来人啊!!”
想到这里,朱由检眼神冷厉起来。
吱~
紧闭的殿门此刻被推开,一穿着大红蟒袍的太监,低垂着脑袋走进殿内,毕恭毕敬的对朱由检行礼。
“奴婢在。”
“备驾,本王要去诏狱。”
看着眼前的太监,朱由检平静道。
“奴婢遵旨!”
朴在忠毕恭毕敬道。
在过去几年,内廷格局悄然发生改变,在大明选定宦官进宫的名额,是越来越少了,而与之相对的,是一批从朝鲜等地的宦官,开始进入到大明内廷之中,这批宦官有大有小,而进了内廷以后,他们就要接受各种考验与培训。
朴在忠,就是在这种环境下,一步步脱颖而出,最终成为信王邸的太监之一。
在朱由校看来,太监这一特殊群体,在大明特有的国制下,想要取缔是不现实,也不可能的。
所以对朱由校而言,既然无法取缔,那就减少从大明本土选进宫的规模,甚至到最后干脆不筛选,能进宫服侍的宦官,会特定到几个区域去,最好能离大明本土远些,这样有些制度就能形成效应。
当然这事要一步步来。
至于说进内廷的宫女,这恰恰是相反的,主要还是从大明本土筛选,不过等到了一定的岁数,就要遣散出宫,跟与大明有功之士婚配,为此在这方面的制度,已经非常的完善了。
皇权是要体现威仪,但是却不能凌驾于人性之上,特别是在内廷这边,上了岁数的宫女,如果不及时进行分流的话,那是会出很多问题的。
相反,如果进了宫,即便不能被天子临幸,但是却能寻得良配,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这还是不错的出路。
当浩浩荡荡的亲王仪驾,离开了信王邸之际,一些消息就开始在京城各处传开。
受局势的影响,在京城的一些地方,是备受人关注的,而在这里住着的人,无一例外都肩负重担。
在不知不觉间,大明信王朱由检,已然成为大明皇帝朱由校的重要臂膀,往往有什么事需要其来办,朱由校只需派人知会一声就行。
将监察这一块儿,交到朱由检的手里,正是朱由校看重其眼睛里不揉沙子的特性,不然的话,监察也不会给朱由检。
吏治整顿,这是一个长期的事
儿,必须要持之以恒的推进才行。
只要朱由检懂得思考,不被人蒙蔽,就他这样的性格,无疑会在吏治这一块,发挥到极其重要的作用。
当然了。
朱由校也不怕朱由检被人蒙蔽,毕竟都察、检察、廉政三院的主要官员,无一例外全都是朱由校提拔的。
如果说在督办吏治期间,存在太大的分歧或争议,这是需要呈递御前拍板的,说到底,大明皇帝是他朱由校,而不是朱由检。
也是这样,使得朱由校对于监察这一块的安排,还是很满意,心里也很放心的,毕竟琐碎的都有人盯着,且能盯看的很好,唯有一些特殊的,才需要惊动他,这可给朱由校省去不少麻烦。
“信王殿下!!罪臣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当朱由检拿着绢帕,捂着口鼻,眉头微蹙的来到诏狱,这人刚到一间监牢时,被镣铐捆束着的钱谦益,就情绪激动的跪地行礼。
“您当初答应罪臣的,可一定不能忘了啊,罪臣就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罪臣已经知道错了。”
看着不断磕头的钱谦益,朱由检的脸上满是厌恶。
当初为了一些事,朱由检是给钱谦益一些许诺,比如不拷打钱谦益,比如换上干净衣衫,比如吃的好一点,朱由检正是用这些许诺,一点点破开了钱谦益的心理防线。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朱由检又在想一件事。
或许当初自己根本就不用许诺这些,只需让鸾卫的人,狠狠的拷打钱谦益,说不定这个巨贪就全都撂下了。
毕竟在这前后,被钱谦益攀咬出来的人,那可不少啊。
在中枢的东林党一派,能够被一网打尽,悉数逮捕进诏狱内,眼前这个磕头的钱谦益居功不少啊。
“打开吧。”
想到这些,朱由检忍着心底厌恶,对身旁的鸾卫说道。
“喏!”
那人不敢迟疑,当即便上前打开牢门。
钱谦益的情绪激动起来。
对他而言,只要能活着,那其他的都不重要。
但是钱谦益根本就没有想到,他根本就不可能活,别的不说,就眼下这位走进监牢的大明信王,其不知在心底压制住多少次想将他千刀万剐的念头,来不断地跟他进行谈话了。
“东南反了。”
在钱谦益思绪万千之际,坐到锦凳上的朱由检,打量着眼前的种种,语气平静的对钱谦益道。
“!!!”
钱谦益闻言大惊。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啊。”
而钱谦益的话,却让朱由检眉头微蹙,直觉告诉朱由检,还有一些事,钱谦益是知情的,只不过他没有过多询问,所以钱谦益没有交代。
关在诏狱的钱谦益,对外界发生什么一概不知。
朱由检之所以说东南反了,而非是出现了奴变,正是为了南书房转来的那份名单。
既然这些人敢反对战时机制,那么与钱谦益案有瓜葛下,还要给他们坐实罪证才行,这样才能起到震慑作用。
毫无疑问,将他们跟东南攀扯上是最佳选择。
而朱由检决意这样做,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这些反对的群体,有不少都是来自东南诸省的。
“看来你对此事,一点都不奇怪?”
朱由检收敛心神,俯瞰着钱谦益道。
“殿下,叫罪臣见陛下一面吧。”
而钱谦益听到这,情绪激动起来。
朴在忠见状,立时就上前拉住钱谦益。
“殿下!东南出现反情,是有些人坐不住了!!”钱谦益吃痛下,面目狰狞的看向朱由检道。
“东南的情况远比世人知晓的要复杂,在东南诸省治下,有一些很特殊的群体,他们罗织了一个大网。”
“倭乱您知道吧,据查到的情况,是东南的一些海商,不满自己的利益受损,所以才内外勾结,甚至假扮成倭寇进行的。”
“但实际上不是这样,这些被查出的海商,其实就是这些人的提线木偶罢了,而类似这样的不在少数!!”
朱由检眉头紧皱起来。
钱谦益的话,让朱由检心生惊意。
就其所讲的这些,他是知情的,毕竟在此之前,自家皇兄就派遣大批人手,奔赴东南诸省暗查此事。
东南之所以复杂,就在于有一批藏得极深的阀。
而这个还是自家皇兄定性的。
有些被查到了,但还有一些,至今都没有查到,可是通过一些事态的发展,却间接验证了他们的存在。
“所以在很早之前,你就跟这些人有牵扯了?”
想到这里,朱由检双眼微眯,盯着钱谦益道。
“是在罪臣出任次辅后,罪臣才跟这些人有了牵扯。”面对朱由检的询问,钱谦益犹豫了刹那,这才开口道。
“起初罪臣是不在意的,觉得他们是在故弄玄虚,但是随后发生一些事,使得罪臣不敢不相信。”
“说来听听。”
朱由检冷冷道。
“天启四年的几场兵乱,不知殿下有印象没有?”
钱谦益努力平稳心神道。
“福建等地的?”
朱由检双眸微张道。
“是。”
钱谦益重重点头道:“那时的平倭,已然是平息了,虽说还有一些小股倭寇,但是却成不了任何气候。”
这事儿,朱由检是知情的。
那场所谓的倭乱,从一开始就是个闹剧,而自家皇兄明知是闹剧,但还是派遣大军前去了东南。
目的就是叫戚金他们待在东南,特别是浙江一带,以跟方正化等群体遥相呼应,继而增强中枢对东南的震慑。
可让朱由检怎样都没有想到,在那一年出现的兵乱,居然会有所谓阀的身影,倘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事情就不简单了啊。
“也是因为这件事,还有一些别的事,罪臣就跟他们保持了联系。”而在朱由检的注视下,钱谦益难掩激动道。
“其实在罪臣名下的土地,有不少根本就不是罪臣的,而是他们挂靠的,罪臣最初是不答应的,但是他们说的一件事,让罪臣心动了。”
“什么事?”
朱由检双眼微眯道。
“他们会帮着罪臣,竞争内阁首辅之位!”
钱谦益说道。
好啊!!
朱由检听到这里,眼神立时凌厉起来,当初内阁换届之际,那前后是出不少事的,可让朱由检万没有想到,在这些事之中,居然会有钱谦益提到的这些人的身影。
倘若真是这样,那这帮家伙全都该死!!
这是想操控朝纲啊。
“他们究竟是谁?”
朱由检语气冷冷道。
“罪臣不知。”
钱谦益却有些颓然道。
“钱谦益!!”
见钱谦益如此,朱由检愤然起身,怒瞪钱谦益道:“你当本王是傻子吗?!”
“殿下,臣真的不知啊。”
钱谦益惊恐道:“每次臣跟他们取得联系,来的人,都是精心打扮的,臣也几次派人去追踪他们,可到最后,臣派的人全都……”
讲到这里,钱谦益的手哆嗦起来。
真是个酒囊饭袋!!
见钱谦益如此,朱由检的心底生出杀意,在没有被抓之前,作为内阁次辅,居然能窝囊到这种地步,叫这种人担任此等要职,这简直是对大明最大的侮辱。
可也是这般,也使朱由检强压住这股杀意。
他知道,有些事必须要叫自家皇兄知道。
“殿下!!”
见朱由检转身要走,钱谦益情绪激动起来,“殿下!!您叫罪臣见陛下一面吧,罪臣还知道很多,罪臣……”
但离去的朱由检,头也没回的快步而去。
“把钱谦益吐的这些,全都审讯出来。”
临走之际,朱由检眼神冷冷的对负责诏狱的鸾卫说道,随即便一甩袍袖,快步朝诏狱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