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0章 分水岭（9）

大明滋生的积弊与毒瘤，不是十几年，几十年形成的，而是以百年计积攒的，尤其是历代君王中，有一些在有意推动谋改，这的确是让那一时期的大明，缓解了部分矛盾与压力，但是在这些谋改之下却唯独漏掉了一项谋改，也是对大明起到至关重要的谋改！

即宗藩改革！！

处在这尊皇位的时间越久，朱由校对宗藩谋改的紧迫性就更强，说起来，朱由校从不否认明初时期，将一批宗藩分封到大明各地去，所带来的优势与好处。本文搜：e小说 exiaos.com 免费阅读

这世间的任何事，都不能只看一面，要从多面去看才行。

洪武朝的大明是怎样的？

经历了元末乱世纷争，天下破败不堪，百姓流离失所，围绕这一大背景大环境下，卫所制横空出世了，这使得大片土地得以集中起来，以卫、所、堡构成的体系，确保了战时有足够兵源与钱粮，非战有足够生产与积累。

正是依靠卫所制的兜底，还有一些别的政策，使得初创的大明得以在一次次征伐下，将沦陷许久的北方夺回来，将西南割据力量荡平，继而让属于神州的土地，逐步回归到汉家王朝统治下。

这种统治可不是羁縻统治，而是真真实实的统治啊！！

大明在历史长河中是有浓墨重彩的份量的，因为有了大明的存在，才使得汉家衣冠不至于消亡掉。

可在这种大趋势下，哪怕夺回了北方疆域，实控了西南地域，但摆在大明面前的挑战依旧很多。

残元势力的军事威胁，日益庞大的特权群体，特别是盘踞各地的各类既得利益群体，这其中就包括元朝所封世侯，承办元朝包税的地方武装……想要解决以上种种问题，作为大明皇帝的太祖能怎么办？

自家人的份量，随着斗争与博弈的加剧，逐步占据极重的份量，如此大明宗王就藩就横空出世了。

洪武朝时期的宗王，超过半数被封的就藩地，是收复的北方诸地，是扼守中原的腹地所在，是打下的西南边陲，剩下的才被封到了富庶之地，太祖想的是构建一个层次分明的屏障，是一个自家人把持住的底线，在解决边疆威胁的同时下，能够逐步收拢部分军权，以此来加强中央集权与统治。

这样的制度在明初时期是好的，尽快开了历史的倒车，但也让大明得以安稳下来，尤其是洪武朝的历次北伐中，在大明宗藩先后就藩后，可有一些是参与到征伐残元的征战中的，以此不断削减残元势力，夺取并实控住辽东等地，构建起了大明在北的安稳防线。

但太祖却忽略了一件事。

即就藩的那些宗王代代相传，没有降爵，世袭不休，嫡长承袭，余下降级授封下，使得规模膨胀到何等地步。

而被一些文官群体层层加码的祖制不可违，又使得后继之君明知有危害，却不敢轻易对其下手。

“陛下召见我等何事啊？”

“不清楚啊。”

“也不知这种动荡啥时候能结束啊。”

“陛下这次召见我等，该不会是想叫我等拿钱粮吧？”

“不能吧！！”

“怎么不能，当初我等的膳田，不是就被陛下拿走了七成啊……”

西苑一带，琼华岛所在。

一帮穿着亲王、郡王袍服的聚在一起，表情各异的彼此攀谈着，而在他们的外围，是诸上直亲卫军。

这帮值守的披甲锐士，叫这些召来的宗王，有一个算一个，即便是攀谈的时候，一个个也都加着小心。

毕竟这不是在他们的就藩地，而是在京城！！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明就藩各地的宗藩群体，已经悉数进抵京城了，住进了宗人府督造的王宅群里。

不白住！！

想住进来啊，宗人府掏的督造银交一下，不交那就自行解决吧。

为此宗人府的宗库，可存进去不少金银。

此前受到西北、东南动荡的影响，这一范围内的宗藩啊，全都跑去了京城，毕竟形势在眼前摆着呢，不跑的话，那万一出现大乱子，岂不是遭殃了？

为此涌来京城的宗藩群体，那都是携带了金银细软过来的，由此就带来了极高的消费潜力。

恰是这样，王宅群的各规格宅邸，在卖给那帮宗藩以后，与之建造的配套设施，有一半拿来对外拍卖，仅是这部分的纯利就超过四百万，不过这部分纯利，却没有入宗人府库，而是拨给了朱常淓，用以北直隶治下省、府、州、县学的筹建，余下的那部分配套设施，宗人府则对外租赁，作为一项稳定财源。

如果不是朱常淓手头太紧了，作为宗人令的朱由栋，是不会拿一半竞拍的，撑死拿出来三成！！

“陛下至！！”

洪亮的声音响起，这叫热闹的人群，立时安静下来。

“臣等拜见陛下！！”

紧接着道道行礼声响起。

在朱由栋、朱常淓、朱慈烟一行的簇拥下，朱由校迈着四方步走来，

那双冷峻眼眸扫视眼前众人时，掠过一道寒芒。

‘推波助澜了这么久，终于将就藩各地的宗藩，全都给聚到了京城。’朱由校的眼神冷厉的盯着眼前众人。

今日来琼华岛的，还只是亲王、郡王，此前涌进京的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全都没有得诏过来。

原本朱由校还想叫在京的镇国将军、辅国将军过来，可当得知了具体的规模后，朱由校放弃了。

大明宗藩的规模太多了！！！

但也恰恰是这样，朱由校才为何要不留余力的将宗藩集中到京城，叫底层宗室或分流去皇明宗军，或分流去皇明宗学，只有这样，压在地方的一座座大山，才能从地方真正移走，继而切实减轻地方的压力。

各地的大山移走了，大山自身带来的危害，也就随之消失不见了，而那些想借着大山作威作福的群体，也就失去了倚仗。

最最关键的一点，是一些所谓的清贵群体，还有官绅群体，面对一些不利于他们政策推行时，也就没了可以转移矛盾的契机。

“都免礼吧。”

朱由校的声音响起，让瑞王朱常浩、惠王朱常润、桂王朱常瀛一行，无不是表情各异的起身。

相较于其他进京宗王，别管是亲王，亦或是郡王，作为朱由校亲叔叔的瑞惠桂三王，那对他们的大侄子，是极其敬畏的，甚至是有些恐惧。

没办法。

从朱由校御极登基以来，这前后被抓被杀的太多了，甚至在这期间，曾有大臣上疏请谏，以叫他们就藩出去，瑞惠桂三王也是想就藩的，以此远离这个暗潮汹涌的京城。

但他们的心愿却没有实现，一直都待在京城，不过与其他宗王有一个好处，他们所住亲王邸没有掏钱，且在宗人府组建的商号，也都是白得的银股，但是与之相对的，他们名下没有膳田。

一亩都没有！！

曾经，惠王朱常瀛就想在京郊买些土地，但是呢，他才刚有这个想法，就有内廷太监来见他，代天子询问想要何处的土地，不行就从皇庄拨付给惠王邸，这一折腾，叫朱常瀛直接否认，说他从没有想过够来。

甚至在这件事后，朱常瀛还大病了一场。

也恰是这样，叫朱常浩他们连想都不敢想了。

“朕这次召诸卿过来，就是想聊聊国朝的难处。”在这种古怪的氛围下，朱由校撩撩袍袖，看向眼前诸王道。

“诸卿也都知道，如今西北、东南等地局势动荡，一些人啊，总想着跟中枢对着干，觉得这样就能倒逼着朕，倒逼着中枢让步了。”

“但是他们想错了！！”

“朕作为大明皇帝，朱家的大家长，是绝不能在社稷方面有任何让步的，而诸卿作为大明宗藩，朱家宗王，在此等态势下应起到表率作用才行。”

“鉴于今下的形式，吉王向朕提议，以宗人府的名义，对在京宗藩宗室颁售一款特别债券，就是利钱低了点，以此来帮助中枢渡过难关。”

讲到这里时，吉王朱由栋拿着一摞公函，便朝眼前诸王走了过去。

在场这帮亲王、郡王不少都带着警惕的接过所递公函。

可一些人在看到后，那脸色全变了。

怎么不去抢啊！！

这哪里是有点低啊，这根本就是没有利钱啊！！

不少人都在心里惊呼起来。

“情况就是这个情况。”

看着眼前诸王的表现，朱由校就知怎么回事，但他脸上表情却没有变，“一两千，朕不嫌少，十几二十万朕不嫌多。”

“等到诸卿起到表率作用，朕就让吉王以宗人府的名义，对在京的其他宗室传达宗人令，以叫他们积极帮着中枢分忧。”

“陛下！臣愿购置三千债券！！”

“陛下！！臣愿购置一千债券！”

“陛下……”

而等朱由校话音刚落，一些宗王就开始喊叫起来，可听到这话的朱常淓、朱由栋、朱慈燃他们，有一个算一个，脸色全都变得难看起来了。

直娘贼的！！

就购置这么一点，够干什么的啊！！

直到这一刻，朱常淓他们才算真正明白，在赶来琼华岛前，自家天子讲的那些话，究竟是何意了。

‘自家人又能怎样？有时候伤你最深的，恰恰是你以为的那些自家人，真正的自家人，是不会说很多话，而默默在旁帮衬的。’

这番话啊，如今在朱常淓他们心里炸开。

即便是他们再怎样蠢笨，也知天子何意了。

天子认的自家人，是他们。

而不是眼前这帮。

明明今下的局势都如此动荡了，作为大明宗藩宗室，朱家的一份子，可一个个想的都是自己的那些利，根本就不管朱家社稷的死活，那他们算什么自家人啊！！

“好，稍后就向吉王这里报备即可。”

对于这些，朱由校丝毫没有在意，而是笑着看向眼前诸王，“诸卿愿

意为朕分忧，朕很欣慰。”

见天子没有恼怒，相反却带着笑意，这让不少人暗松口气。

可殊不知啊，他们的路走窄了，也走绝了！！

当这场闹剧进行下去后，朱由校摆驾回玉熙宫时，天色已经见黑了。

“请陛下严惩！！”

随驾回来的朱由栋，面露羞愧的跪倒在地上，“臣……”

朱常淓、朱慈燃他们皆低垂着脑袋。

“起来吧。”

朱由校倚着软垫，看向朱由栋说道：“这不怪你，是朕的原因……”

“不！陛下！是他们太可恶了！！”

朱由栋此刻情绪激动道：“臣接下来就会以宗人府的名义，对一些犯下累累血债的宗藩宗室进行严惩！！”

“他们不配承袭宗爵！！”

“臣此前向陛下请谏，就是想给他们一个机会，一个能将功赎罪的机会，但是他们呢，一个个全都是自己的算计，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别怪宗人府做事绝了！！”

“你是宗人令，这些事你看着办。”

朱由校平静道：“该夺爵就夺爵，该处决就处决，宗人府所定宗规律令，朕觉得不该成为摆设。”

“如果在他们一支中，没有挑选到合适的承袭者，那夺取的宗爵就废除掉，如果有，那就暂时保留，以宗人府的名义，叫那些有能力承袭的，一个个拿出该有的表现来。”

“臣遵旨！！”

朱由栋当即作揖应道。

“朕累了，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看着离去的一行，朱由校的眼神凌厉起来，针对宗藩宗室的整饬，从今日起算是正式开启了。

不过这个整饬，会持续一段较长的周期，会分阶段的推行。

朱由校不希望这些整顿，叫站在皇权这一帮的王大臣，一个个心里有什么别的想法，更不希望在皇明宗学、皇明宗军的底层宗室，对他有所疏离，朱由校要用一段周期，来削减掉一半的亲王郡王爵，特别是郡王爵，占比是极高的。

以此来控制住在大明本土，嗯，更准确的来讲，是在京城的宗藩规模，继而减轻宗人府的压力。

而在这过程中，能够承袭宗爵的群体，他们将会被派到黑吉两都司，漠南地带，东番等地去，以此来做出相应的成绩，继而通过宗爵承袭的考验期，没有通过考验，那他们承袭的宗爵，会被宗人府收回，继而叫别的候选者继续。

围绕这一大背景下，朱由校要逐步明确降爵，降等的新规，既然勋爵之中，世袭的比例都变少了，那么与之相对的，宗爵世袭的占比也要削减，以此确保大明本土的勋爵、宗爵规模在可控范围内，至于谁想获取更多，那可以离开大明本土，前去海外去折腾嘛，谁立下功勋，中枢是不会遗忘的。

这就是天启朝的宗藩改制。

朱由校用了近八年的时间，才终于促成了他想促成的大势，以此紧密团结一批宗藩宗室，站在皇权的这一边，来带动着宗藩宗室的改革。

等到宗藩制度谋改好，宗人府会成为直接管辖他们的存在，今后他们之中谁敢犯下任何过错，那就会由宗人府来承办，而在本土的宗藩宗室，所需要受的规矩会更多，既然得到了普通群体想都不敢想的地位与财富，那么与之相对的，就要背负比普通群体要高的压力与担子才行，这才是维系相对的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