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添一把干柴
凉州，兴庆城。
刺史府。
张从平站在廊下，沉默的看着落下的雪花。
一名老关键走到张从平身后，为其披上一件大衣。
“老爷，外面寒冷，回暖房吧。”
张从平点了下头，转身迈开脚步，“家族再次传信来了？”
“是的，顾氏要求你在明年开春之前返回洪州。”老管家犹豫片刻，道：“李氏在代州动作频繁，其目的昭然若揭。
老爷，凉州已是是非之地，是时候该离开了。”
张从平问道：“高坚将军收到撤退命令了吗？”
老管家摇头道：“貌似没有，高坚将军及其麾下三万守军十有八九要留下来驻守凉州。”
张从平苦笑连连。
三万守军如何守得住凉州。
张从平不理解，家族既然已经认定无法守住凉州，何不壮士断腕，直接舍弃凉州，任由李氏和秦州去争抢。
张从平思索良久，道：“不用收拾过多的东西，开春之后便离开。”
“老奴明白。”
顿了下后，张从平说道：“去把高坚将军请来府中。”
“诺。”
偏厅，张从平给高坚倒了一杯酒水。
“高将军，凉州以后可能就要交到你的手中了。”
魁梧的高坚，此时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张刺史，这是军人的职责。”
张从平沉声道：“岳丈大人交代我，离开凉州之后，将刺史之位移交给你。凉州粮仓之中共计还有十二万石粮食，平罗郡今岁大丰收。”
随后，张从平低声道：“岳丈大人还说，凉州是被李氏抢走，还是被秦州占领，亦或是被他人占据，皆与顾氏无关。
新春过后，凉州与顾氏再无瓜葛。”
高坚震惊的看着张从平。
这句话中的意思太过于明显了。
从今往后，高坚可在凉州自立为王。
高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语气有些严肃：“张刺史，事到如今，为何还要试探与我？某世受顾氏知遇之恩。
既然顾公让某驻守凉州，某便不会离去，更不会以此辜负顾氏之恩情。”
张从平拿出顾氏送来的书信，并握住高坚的手。
“高将军，我并不是在试探你，这是顾氏对你的亏欠，选择权在你的手中。且不论你作何选择，凉州终究是是非之地。
李氏和秦州皆是凶猛的虎狼，根据暗锋探查得到的情报，李氏和秦州或将结盟，共同出兵攻打梁州。”
高坚还是摇头：“某生是顾氏的将，死是顾氏的魂。”
闻言，张从平主动转变话题，两人开始推杯换盏。
一个时辰后，在两名奴役的搀扶下，高坚喝醉离开。
张从平躺靠在椅子上，喝着醒酒茶。
老管家站在一侧，说道：“老爷，高坚通过试探了吗？”
张从平笑了笑，问道：“你也认为我是在试探高坚？我和岳丈大人的想法一致，既然无法彻底舍弃凉州，何不将凉州送给高坚将军？
至少家族与其知根知底，让其在凉州自立为王，烦恼的人也不会是家族。”
老管家有些惊讶：“从高坚将军的反应来看，他好像不想自立为王。”
“你错了，他麾下的将领会逼着他自立为王。”张从平语气笃定道，“他最终也会选择自立为王，他没有其他选择。”
张从平或许想不到。
当高坚离开刺史府的之后，朦胧的双眼瞬间变得清澈，并且伴随着些许急促的呼吸。
他心动了。
吴府，后院书房。
凉州大商吴万全坐在椅子上，连声叹气。
前些时日，他的妹夫徐百泉送来书信，规劝他在明年开春之前离开凉州，举家迁往咸阳。
在信中，徐百泉直接言明明年凉州将大乱，继续留在兴庆城是一个不智之举。
吴万全没有犹豫不决，更没有不舍在凉州的家业。
他身为凉州有名的大商贾，有着自己的判断，也有着消息来源。
所以他当即决定过完新年便去秦州投靠妹夫，并让管家开始清点产业。
能够典卖的那就典卖，不能典卖，那就全部留置荒废。
吴万全能够在凉州打拼如此大的家业，足以证明其魄力。
一名管家走进书房，将茶杯放在吴万全身前。
“如何？”
“已经通过徐主事的法子联络上了秦州的人，他们承诺会安排人手沿途护送，让老爷无需担忧过多。”
吴万全幽幽道：“如何不担忧啊。从凉州前往秦州，路途何其遥远，其中有何艰险，无人可知。有秦州的人随行护卫，我们才能安然抵达咸阳。”
管家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说道：“老爷，这是秦州朋友给的提醒。”
吴万全看了眼纸条上的内容，神情严肃。
“高坚将军府中的人可曾找过我？”
“还未。”
“告诉门子，倘若收到来自将军府的请帖，立刻送来。”
“诺。”
军营，营帐。
高坚坐在卧榻上，双目无神，思绪纷飞。
两名心腹将领刘羽和石大青坐在下首，吵的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刘羽认为一旦张从平离开兴庆城，拿到刺史官印后，便可对外宣布凉州自立。
石大青则认为凉州地处大炎西北，周边虎狼环视，根本不具备完全自立的条件，理应直接投靠幽云、李氏或秦州，寻求庇佑。
两人激烈争论之际，一名中年文士迈步走进营帐。
高坚看到来人，立马迎了上去。
来人名叫杨玄业，是凉州一名文士，高坚曾将杨玄业一家从山匪手中救下。
“杨先生，有失远迎，快快请坐。”
“高将军折煞在下了。”
待到中年文士坐下，高坚一脸严肃的问道：“还望杨先生教我。”
杨玄业说道：“高将军，你心中的想法是什么？”
高坚犹豫片刻，道：“很纠结，顾氏对于我有知遇之恩。我能从一名马前卒成为凉州守将，皆是顾氏的培养。”
杨玄业轻笑道：“可如今顾氏要走了，张从平新年后便会启程离开兴庆城。顾氏看清了局势，凉州距离洪州何其遥远，且被幽云、李氏和秦州、草原围在中间。
在顾氏眼中，当凉州无法安稳的为顾氏创造利益，凉州已经失去了作用，自然就会放弃。”
“顾公在信中说的那番话，并不是在试探你。凉州三万守军在你的手中，天高皇帝远，试探已经失去作用。
凉州交到你的手中，往后凉州再发生何事皆与顾氏无关，这才是顾公的意图。”
高坚陷入了沉思。
当年顾氏布局凉州，最大的原因便是凉州靠近草原。
大炎商人想要与草原回鹘、突厥做生意，就必须经过凉州或幽云，且凉州有着马场，善产优质马匹。
即便回鹘或者突厥会南下侵略，也会有大炎朝廷来解决。
如今，秦州崛起，凉州反而显得尴尬无比。
石大青连忙道：“高将军，杨先生，凉州无法成为潜龙之渊。”
高坚看向杨玄业，苦笑道：“杨先生可有计议？”
杨玄业沉吟道：“我们可以主动对外放出消息，顾氏欲将凉州交至你手。幽云、李氏或秦州必定闻风而来。”
高坚犹豫道：“张从平离开凉州，要等到开春。”
杨玄业说道：“高将军，只要张从平想要安稳的离开凉州，他必定会视而不见。即日起至张从平离开的那天，他只不过是名义上的刺史。”
高坚看向刘羽和石大青两人，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去做。”
“领命。”
高坚转而问道：“杨先生，幽云、李氏和秦州三家势力中，哪一家最有可能帮助我？”
“幽云。”杨玄业不假思索的说道，“李氏在代州布局已经完成，绝不会放弃鲸吞代州和凉州。据我所知，秦州对凉州不感兴趣，既不会觊觎凉州，也不会相助你。
唯有幽云迫于草原带来的压力，会伸出援手。不过幽云的想法，在下也猜不透。所以高将军，从现在开始，你便要积攒手中的实力。
实力才是谈判的唯一筹码。”
闻言，高坚沉思了很久，终于做出决定。
他朝着杨玄业拱手一礼：“多谢先生为我指点迷津。”
“高将军折煞在下了。”
半个时辰后，杨玄业将一份折子递给高坚。
“高将军，想要经营凉州，一定要稳住凉州的大商和士绅。凉州已无豪族，这是益处，也是弊端。拉拢士绅之外，亦要拉拢大商。
凉州大商背后人脉深远，能够为将军筹集很多紧俏的物资。”
高坚问道：“倘若名单上的士绅和大商不配合，该当如何？”
杨玄业轻笑道：“献出忠诚，或者献出家产。”
高坚恍然一笑。
他将名单递给一名亲兵，并吩咐道：“送上请帖。”
“领命。”
……
并州，晋阳。
李府，暖房。
李鸿益将一份折子递给荀仲德，“书贤，这则从凉州传来的消息，你一定会很感兴趣。”
荀仲德正在品茗，听到李鸿益的话，好奇的拿起折子。
看了眼后，荀仲德不由得发笑：“顾公一直都未变，他年轻时便喜欢玩这种把戏。”
李鸿益摇了摇头，道：“我认为顾靖文已经变了，年轻时他可没有这么大方。凉州粮仓中至少还留有十万石粮食。”
随后，李鸿益问道：“书贤，你觉得派谁去凉州与高坚洽谈比较合适。”
荀仲德也摇着头：“你派去的人，必定无功而返。从墨斋楼汇总的情报来看，高坚已经在拉拢凉州当地的士绅和大商，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并显露了野心。
李氏今岁在代州的一举一动，显露了决心。高坚不会相信李氏。”
李鸿益笑了笑，竟无法反驳。
“左瑜是你的得意学生，就派他吧。”
虽说成功率很低，但李鸿益还是决定派遣使者去凉州。
李鸿益从不放弃任何一丝一毫的机会。
倘若高坚能够献出凉州，明年并州将会无比轻松自若。
而家族后续的布局，也能提前执行了。
一名中年男子快步。
“父亲，荀先生，刚收到陈望飞传回的密信。”
李鸿益接过信件，快速看完后，哭笑不得。
“荀先生，你也看一看吧。”
不多时，荀仲德说道：“李公，你说的没错，庆阳侯仅仅只是年龄尚小，实则是一头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李鸿益感叹道：“大争之世，果真人才辈出啊。”
他看了长子李宗泽一眼，毫不掩饰的叹了口气。
“渐安，庆阳侯是李氏夺取天下最大的障碍，记住这句话。”
李宗泽躬身应道：“孩儿铭记在心。”
李鸿益点了下头，道：“暂时无需回复庆阳侯，想必凉州变故已经传入他的耳中。告诉陈望飞，先不要返回凉州，留在咸阳，随时听候。”
“孩儿这就去办。”
李鸿益端起茶杯，轻轻一抿，道：“书贤，秦牧的担心不无可能啊。根据墨斋楼传回的消息，幽云正在发力，试图改变突厥的想法。
而凉州变故，亦会吸引突厥。”
微微一顿，李鸿益脸色变得严肃：“吉利可汗启用汉人为官，狼子野心啊。据悉，马向松此人颇具慧根。”
荀仲德端起茶杯的动作顿住。
“高坚想来不会做傻事。”
“做傻事的从来就不是傻子。”
……
秦州，咸阳。
庆阳侯府。
秦牧拍了拍黑虎的脑袋，后者一溜烟的跑到徐虎跟前，大声吼叫。
“主公，黑虎今天吃的太多了。”
“不会是你偷吃了它的鸡腿吧。”
“主公，我太冤枉了，昨天巧儿姑娘也冤枉我。”
秦牧没有理会满脸委屈的徐虎，转而接过地文星递过的折子。
有意思。
这就是秦牧看完天闲星汇报内容后的第一感受。
顾氏意欲将凉州送给高坚。
出人意料，指的是顾氏赠送的对象。
秦牧与公孙佑、尚文益和狄轻舟三人闲聊时，曾提到顾氏会拱手送出凉州。
当时大家都认为顾氏会把凉州归还给朝江县朝廷，或者送给幽云，让幽云给李氏施加些许压力。
没曾想，竟会是高坚。
顾靖文这是嫌凉州和大炎西北还不够混乱，直接添了一把干柴。
“主公，公孙先生和尚先生来了。”
“让他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