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8章 市易司 重蹈覆辙

第768章市易司重蹈覆辙

卯时初,天际还笼着一层黛青色薄纱,

宛如一幅未干的水墨画,晕染着淡淡朦胧。

星辰早已隐匿踪迹,唯有启明星还在天边倔强地闪烁着微光,

应天皇城的宫墙巍峨耸立,在渐亮天色中勾勒出雄浑轮廓。

宫门前的石狮子威风凛凛,

在晨风中带着几分惺忪睡意,却依旧保持着庄严姿态。

朱红大门紧闭,门上的铜钉在微光中泛着冷冽光泽。

此时,通往宫门的街道上已有动静,

一众大臣们身着各色官服,

或乘轿,或步行,从四面八方赶来。

人群中,一些年轻大臣骑着自行车,在马车和人群中蜿蜒穿梭。

他们目光扫过周围,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乘坐马车的,要么是朝廷大员,要么家中富贵。

步行的更了得,能在皇城附近有宅院,羡煞不知多少人。

只有他们,天不亮就要起床赶路,

好在有了自行车,价格不贵,还不用担心折损面子,能省下一笔雇佣车马的费用。

来到宫门外,

大臣们已经轻车熟路地站在了自己品级对应的位置,等待宫门打开。

此时,靠前的大臣们面容憔悴,眼中布满血丝。

最近的风波不仅波及了“逆党”,

也让他们整夜操劳,无暇休息。

几位身穿绯袍的大人手拿鸡蛋,在眼眶上滚动,

到了他们这一品级,仪容仪态重要至极。

户部尚书赵勉姗姗来迟,

他迈步上前,站在礼部、吏部之后。

礼部掌管文教,诠释天下正统,

吏部掌管天下百官,大权在握,

户部掌管天下钱财,是朝廷的财神爷。

这三部便是整个六部中最尊贵的官职。

吏部詹徽手拿笏板,侧了侧身,在赵勉身上打量一番,笑着开口:

“赵大人年纪轻轻就位列部堂,

现在也如我们这群老头子一般,神情萎靡啊。”

周围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赵勉无奈地摇了摇头:

“政事繁多,歇息不得,詹大人亦是如此啊。”

詹徽哈哈大笑:

“不行不行,老夫年纪大了,不论如何晚上也要歇息一二,

否则第二日便无精打采,不能像赵大人这般生龙活虎。”

此话颇有深意,礼部李原名也看了过来,发出干笑:

“詹大人如此年轻,说这些话,把我们这些老头子放在何处”

“哈哈哈哈。”

詹徽大笑出声,毫不顾忌四周视线。

他如今掌管都察院,兼任吏部尚书之职,

朝堂之上权势之重,无出其右,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詹徽毫不避讳地问道:

“赵大人,昨夜陛下深夜急诏,所为何事

难道是那些赃银有了定数,我等六部能分多少”

詹徽的话说到了一众部堂心坎里。

唰唰唰——

十几道目光同时投了过来,狠狠刺在赵勉身上,让他浑身火辣辣的。

赵勉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对于一众逆党处置,昨晚刚刚定下,怎么可能如此仓促就定下钱财处置

各位大人放心,

一旦有了消息,户部第一时间通禀各部。”

浓浓的失望盘踞在午门之前,一众主官若有所思,

既然不是钱财分置,那他深夜进宫作甚

不少人将视线投向武将一列,

都督府几位都督照例站立,

但在京城掀起鸡飞狗跳、抓人无数的陆云逸依旧没来。

在印象中,此人似乎上早朝的次数少之又少。

不少人又在一众绯袍官员中扫视,也没有发现鸿胪寺卿刘思礼的身影。

自从他成了应天商行的掌柜之后,

每日清晨最重要的事便不是上朝,而是去商行.

两人的身影都不见踪迹,不少人又将目光投向赵勉,视线中带着浓郁探究,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间流逝,午门前汇聚的大臣越来越多。

就算是平日里针锋相对的政敌,此刻也会微微点头示意,

毕竟在这庄重场合,表面礼节还是要维持。

他们脸上带着或严肃、或谦逊、或自信的神情,

交流着朝中大事小情,

声音压得很低,

却也在这空旷宫门前交织成一片嘈杂的嗡嗡声。

随着宫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闷的“嘎吱”声,大臣们按照品级高低依次鱼贯而入。

进入宫门后,是一条长长甬道,

两旁是高耸宫墙,将外界喧嚣彻底隔绝。

脚下石板路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大臣们匆匆身影。

此时,天色渐亮,

东方天际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一抹橙红色的朝霞如轻纱般飘洒开来,将整个皇宫染上了一层绚丽色彩。

奉天殿前的广场上,铜鹤、铜龟在晨光中显得庄严肃穆。

大臣们按照班次站定,

身穿绯袍者进入大殿,其余蓝袍青袍者站立在殿前广场。

当浑厚悠长的钟声在皇宫上空回荡,宣告着朝会开始。

明皇朱元璋坐在奉天殿上首,身穿大红龙袍,垂下的珠帘将整个脸都遮挡,让一众朝臣看不清他的神情。

今日朝会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大太监手拿一道明晃晃的圣旨等在下首,

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旁默默站立。

朝会伊始,通政使茹瑺出列,神色凝重地奏报各地叛乱与灾民之事:

“陛下,湖广之地近日又有流民作乱,

聚众数千,打家劫舍,扰得地方不得安宁。

且连年灾荒,百姓食不果腹,流民数量与日俱增,

若不速速安抚,恐生大患。”

“陛下,四川一带亦不平静,

有土司蠢蠢欲动,暗中勾结,似有谋反之意,

地方官府虽已加强防范,但恐难以抵挡其势。”

朱元璋坐在龙椅之上,珠帘后的神色虽看不真切,

但那微微握紧的拳头,已显示出他内心愤怒:

“各地叛乱不断,灾民流离失所,

尔等身为朝廷命官,当竭尽全力,平叛安民,

都督府、兵部拿一份章程,不得有误!”

“是。”

随后,吏部詹徽上前一步,率先开口:

“陛下,经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与吏部联合彻查,

李善长逆党余孽已基本肃清,

涉案官员登记在册,处斩流放,相关家族亦受到牵连。

如今京中已无明显逆党余孽之患,

但臣以为,此事应当继续深挖,断绝隐患。”

“可。”

“臣遵旨。”

户部尚书赵勉接着道:

“陛下,逆党所贪墨之银两,目前正在清点追缴之中。

已有部分赃银入库,

待全部追缴完毕,将悉数充入国库,以解朝廷财政之急。”

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尚书分别禀告了与逆党处置相关事宜,

洋洋洒洒,滔滔不绝。

待六部汇报完毕,奉天殿安静下来。

大太监扫视一圈,确认无人出列后,向前一步迈出,高声道:

“陛下有旨!”

一众朝臣纷纷躬身,山呼万岁。

大太监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朕念天下商贾之事,关乎国计民生。

今特设市易司,掌天下商贾贸易之事,

统筹调度所属朝廷衙门商行,以安民生,富国强兵。

市易司直属朝廷,

设司正一人,正二品;副司正二人,正三品。

凡天下商贾之事,皆归其管辖。”

此旨一出,犹如巨石投入平静湖面。

朝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猛地抬起头,看向上首,眼中带着不可思议与震惊。

尤其是前方六部尚书以及一众都督,满脸茫然,

发生了什么

一个如六部一般的新兴衙门为什么他们不知道

陛下怎么不与他们商量

一众旁听的翰林学士更是满脸骇然,

这等政令,居然没有经过翰林院研判,

就这么匆匆下旨,发生了什么

奉天殿之上有了一瞬间的哗然,所有人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

刑部尚书杨靖率先出列,大声反驳道:

“陛下,自古以来,商贾之事皆由民间自行经营,朝廷从未直接插手。

如今设立市易司,恐有违祖宗之法,

且商贾之事繁琐复杂,

朝廷若强行介入,恐生诸多弊端,还望陛下三思!”

礼部尚书李原名也紧随其后:

“陛下,商贾之道,贵在自由流通。

若由市易司统一管辖,必会限制商贾之自由,阻碍贸易之发展,

长此以往,国库虽得一时之利,

但民间经济必将受损,实非长久之计啊!”

一时间,朝堂之上议论纷纷,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詹徽眉头微皱,心中暗自思索。

他身为左都御史兼吏部尚书,深知朝廷钱财紧张,

若市易司能运作得当,或许真能为朝廷带来一笔可观收入。

但他也明白,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处理不当,必将引发朝堂动荡,

思虑再三,詹徽没有出列,工部秦奎也没有出列。

兵部尚书沈溍犹豫了许久,一改往日老好人形象,

上前一步,面露严肃:

“陛下,兵部下属工坊皆涉及军中机密,

兵部衙门勉力维持已经殊为不易,

若再多一个市易司,恐生泄密之危,还请陛下三思。”

翰林学士刘三吾紧接着出列:

“陛下,市易司之事翰林院并不知晓,其中利害尚有待商榷,

还请陛下以国事为重,多方商议。”

一众翰林学士齐齐躬身一拜:“

还请陛下以国事为重。”

朱元璋坐在龙椅之上,听着众臣争论,面色阴沉。

他沉默片刻,果断开口道:

“尔等所言,朕皆已知晓,

如今朝廷钱财吃紧,各地叛乱不断,

若不另辟蹊径,如何能解朝廷之困

设立市易司之事,朕意已决,尔等不必再议。

退朝!”

说罢,朱元璋起身离座,大太监连忙高呼:

“退朝!”

众臣无奈,只得退出奉天殿。

奉天殿广场上,一众官员没有当即离开,

而是久久站立,一阵无言。

此等消息不仅六部九卿震惊无比,

就连各部主事以及一些杂官都无比震惊。

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就要立一个与六部平级的衙门.

不少人将视线投向走出的一众绯袍大人,

发现他们一个个面露凝重,便知道他们也不知其根源。

这让许多聪明人心里咯噔一声,

闻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气息,气氛凝重得让人害怕。

直到户部尚书李原名从惊魂未定中回过神来,

他才看向殿前广场站立的一众官员,挥了挥手:

“都回去做事。”

至此,死寂到落针可闻的广场上才出现了一些响动,

像是突然变成了菜市场一般,纷乱无序。

一众官员交头接耳,

也不顾体面,议论纷纷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

一些人脸上带着凝重,一些人脸上带着期盼。

不论如何,一个新出现的衙门,

总会打破原有的权力平衡,创造出许多一步登天的大人物。

就如十三年前废除丞相一般,

六部九卿自此一飞冲天,成了朝堂上真正一言九鼎之人。

如今,市易司的出现,

也会将原本就混乱的朝廷搅得更加纷乱不堪。

一众官员心不在焉地在前面走着,六部九卿远远地坠在后面。

李原名与詹徽落在最后,

他二人算是如今朝廷权势最盛之人,

他看向不远处匆匆离开的都督府官员,眼中闪过一丝莫名。

从他们的表现来看,分明也是不知道陛下如此行为,

可.如此一来就说不通了。

难不成陛下准备孤身一人强推此事

李原名看向詹徽,轻咳一声,发问:

“詹大人,本官有一事不明,请詹大人解惑。”

詹徽脸色同样凝重:

“李大人直说。”

“今日之事,詹大人事先知晓否”

犹豫了许久,詹徽嘴唇翕动,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不知。”

李原名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眼中疑惑更深。

他接着发问:“太子殿下可知晓”

詹徽陷入沉思。

作为詹事院詹事,他是太子最亲近的属官,

甚至太子府一众文书信件都是通过他的手往来传送。

但在这件事上,詹徽有些拿不准。

又沉默了许久,詹徽看向身前的一个个绯袍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太子殿下暂留太子府,应当也不知。”

听闻此言,李原名瞳孔微缩,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他自认颇了解这位久伴的君王,

陛下做事向来是拉一派打一派,稳妥到了极点,从来不会冒进,

一个个强敌被他击倒,毫无反抗之力。

但今日,他看到了仓促,

看到了一意孤行,偏偏没有看到以往的运筹帷幄。

这让李原名心生疑惑,

陛下怎么了

很快,他脑海中想到了一个可能,让他步伐都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陛下的身体”

他回头看向不远处高大巍峨的奉天殿,眉头紧锁。

这些日子,不论什么事都透露出一股仓促。

陛下也离开了久居的武英殿,转而来到了奉天殿.

其中意味,李原名不敢深思。

“李大人,您想到了什么”

一旁的詹徽小声发问。

李原名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

“詹大人,陛下一意孤行,非稳妥之道,

还请詹大人面见太子殿下,劝一劝陛下。

想要设立市易司,至少要徐徐图之,

如此着急,岂不是让隐藏在朝堂中逆党找到机会”

詹徽轻轻点了点头:

“李大人,本官这就去太子府。”

李原名继续开口:

“詹大人,如今逆党已经垮塌,一众党羽尽数被抓获,

这个时候太子若还在宫外,可能会横生枝节,太子殿下还是及时入宫的好。”

“嗯应当如.”

詹徽的声音戛然而止,瞳孔骤然收缩,

干枯的手掌狠狠地攥住衣袖,

猛地看向李原名,又看向身后的奉天殿。

他不是傻子,反而聪慧至极,

否则也无法力压一众朝臣成为吏部尚书。

他听出了李原名的意思,也猜到了其中可能。

他定在原地,沉默了许久,缓缓说道:

“李大人,不会吧。”

李原名目光深邃,没有回答。

他想到了一件事,

淳皇帝六十三岁逝世,而陛下今年六十二岁了,再有一年就是到了其父逝世的年纪。

作为年长者,李原名深有体会,

对于父亲逝世的年岁有一种莫名的恐惧,生怕自己也活不过这一个坎。

而他自己是活过了这个坎后,才慢慢消除了心中这种恐惧。

想到这一点,李原名忽然觉得,

自己好像知道为什么会在今年匆匆动兵,匆匆剪除李善长一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