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9章 漫天要价 就地还钱
早朝结束后,市易司的消息如同流水般向四方涌去,顷刻间传遍了大明朝廷。
凡是听到此消息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些骇然。
太子朱标也是如此。
晨时初,马车摇摇晃晃地奔入皇城,进入皇宫,向着奉天殿而去。
太子朱标端坐在宽敞的马车中,
神情凝重,眉头紧锁,只觉得脑袋隐隐作痛。
刚刚听到消息时,他十分震惊,
但随着马车穿过应天城,来到皇城之中,
他的思绪渐渐有了转变,开始有了自己的猜测。
马车稳稳地停在奉天殿的殿前广场,
太子朱标不等下人搀扶,
便自己走下马车,急匆匆地走入大殿,大声喊道:
“父皇,父皇”
朱元璋正坐在上首,静静翻看着手中一封抄家文书。
听到声音,他微微抬眼,扫了一眼急匆匆进入大殿的太子,问道:
“什么事啊,这般着急。”
“父皇!”
太子朱标急匆匆地走到上首,躬身一拜,说道:
“儿臣听闻父皇要设立市易司,儿臣敢问父皇,为何事情如此仓促”
“仓促吗”
朱元璋放下手中文书,满脸感慨地靠在龙椅上:
“标儿,时不我待啊,
朕已经老了,若是再不做一些事,恐怕.来不及了。”
此话一出,周遭的太监们一个个跪地不起,瑟瑟发抖。
朱标眉头紧皱,他记得上月太医还给父皇看过身体,
说其身体康健,比之五十岁时丝毫不差,怎么现在
沉吟片刻,朱标挥了挥手:
“都出去。”
太监宫女们如获大赦,连忙站起身匆匆离开。
等到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之后,朱标直接发问:
“父皇,到底发生何事”
朱元璋笑了笑,在桌上翻找,
很快便找出了一本没有封皮的文书递了过去:
“看看吧,昨日朕在这见了陆云逸与刘思礼,
其中一些话给了朕一些启发,还有一些与朕不谋而合。”
朱标眉头紧锁,接过文书快速翻看,
上面是殿中三人的对话,最后还有户部尚书赵勉加入.
朱标很快将其看完,有些凝重地皱起眉头。
“怎么样,看出什么名堂了吗”
朱元璋笑呵呵地问道。
“父皇,儿臣还要再看一遍。”
朱标说完,视线扫动,
很快就在一旁的瓶上坐了下来,静静翻看。
这一次他看得无比仔细,到了一些关键地方,还会停下来仔细思索,
但他的眉头却没有就此舒缓,反而愈发紧锁。
过了许久,他终于将文书看完,
左思右想之后,沉声道:
“父皇,朝廷若是掌控部分商行,
或许能聘用更多的百姓,分润更多银钱,
但市易司要统筹天下商贾之事,步子未免迈得太大。
儿臣在来时,就已经得到消息,
整个六部现在都闹得沸沸扬扬,
只因不知从哪传来的消息,
市易司最先接管的商行,就是六部所属的商行。”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眉头微挑:
“此话说对了,市易司会接管一众皇庄以及六部衙门所属商行。”
“父皇!操之过急啊。”
太子朱标一下子着急了。
在他看来,如此做分明是自绝于朝廷。
就算是能凭借个人威望强行推行,
但一定免不了一番混乱,
甚至还会在未来的某一日迎来更大的清算!
让太子朱标意外的是,朱元璋也轻轻点了点头:
“的确有些操之过急了。”
朱标一愣:“那您”
“标儿啊,你没有厮混过市井,不知其中一些道理。
爹早年在凤阳做工时,见得最多的便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之事,也学会了几分。
当年我在郭大帅手下当大头兵时,
第一次带队就敢要百人。
大帅看我胆子大,给了我五十人,
其实爹当时想着,身旁能有三五个人帮衬就行了。”
朱标眉头紧皱,而后舒缓,然后再凝重了起来。
他知道了父皇的心思,
朝臣不可能对商贾之事让步,政令出了皇城,无人执行便是废纸一张,
宫中必然要再退一步,
而即便退了,也不会退得彻底。
朱标心中隐隐有些担忧,沉声道:
“父皇,朝堂乃严肃之地,如此所为恐怕要破坏以往的严肃。
之后的政令恐怕会让朝臣以及天下百姓觉得,
与此次一般,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朱元璋对此毫不在意,只是嗤笑一声:
“天底下哪有万全的计策
拿了好处就要担上隐患。
爹已经六十有二了,你爷爷是六十三没的,算算日子,爹应该也快了。
到了这个年岁,若不是随心所欲,岂不是白活一遭”
“父皇,您糊涂了不成!”
太子朱标出言呵斥,眼神中带着不满:
“爷爷是在大灾之年饿死的,要不以他的体格,八十都能活。
父皇您如今锦衣玉食,太医常伴,莫要说这些不吉利话。”
说完,不等朱元璋开口,朱标又说道:
“父皇,此言若是让朝臣听到,又要胡思乱想了。”
“哈哈哈哈。”
不知为何,朱元璋觉得,
今日这般吵吵闹闹才算是一个家。
他慵懒地靠在龙椅上,轻轻拍着肚子,说道:
“标儿啊,人心难测,
这一次,只要能牢牢掌控应天商行以及建筑商行即可,爹的期盼不高。
至于那什么市易司衙门,
有没有都无所谓,无非是个名头,
只要能息了一些人的心思就好。”
朱标眉头微皱,试探着发问:
“父皇,是出了什么事吗”
朱元璋脸上笑容渐渐收敛,有些愁容:
“应天商行是个掌控京畿的宝贝,有人趁乱打它的主意。”
对于此事,朱标也是知道一二。
不少权贵开始从下游入手,深入各个村庄,
广撒网,从下往上慢慢侵蚀应天商行
前些日子应天商行就剔除了近一百多家合作的商行店铺。
正当朱标思绪之际,朱元璋笑呵呵地开口:
“陆云逸说得极对,朝廷掌控商贸总好过士绅豪强掌控商贸,至少能给百姓一个活路。
他在大宁修路的文书,标儿看过吗”
“父皇,儿臣几乎每日都要看。”说到此事,朱标严肃了许多。
“嗯,多看看好啊,
一条路就能养活将近三万人做工,
若是每人家中三口,那就是波及九万人,整个大宁城几乎都要囊括其中。
朕早晨时在想,这么多年来朕总是用军户来完成诸多工程,
虽然也给钱管饭,
但相比于陆云逸所做,还是太保守了些。
若是朝廷能拿出一大笔银子,以此来大修大建,
用以工代赈的样子将钱散出去,大明商贸还要更胜一筹啊。”
说到这,朱元璋脸色凝重,补充道:
“前提是商税以及一众杂税要能收得上来,否则朝廷的钱真就白了。
这次若是真能组建市易司,
标儿觉得,谁来当这个家合适”
朱标还在思考先前的诸多问题,没有第一时间回话,朱元璋也不着急,就那么静静等着。
过了将近一刻钟,朱标才沉声开口:
“父皇,儿臣觉得,还是不宜好高骛远,市易司断然没有功成之可能。”
“哎,凡事想两面,
这次不成,还有下次.不着急,
人选先琢磨着,也省下匆匆行事,来不及。”
朱标面露沉思,轻声道:
“父皇,此等大洒银钱,对付商贾之事,陆云逸颇为擅长。
听说他修路的钱财大半都是从当地大户身上榨取。”
“朝廷做事要讲法度,这等行径在关外吃得开,在关内会引起大乱。
人不着急,太子你再想想,
找一个信得过,又不平庸且锋芒不露之人,
将市易司安安稳稳地操持下去。”
朱元璋眼神空洞,轻轻抿了抿嘴:
“标儿,希望市易司能在你手中发扬光大,解决国朝钱粮紧缺一事。”
朱标只是僵硬地笑了笑,转而说起了别的事:
“父皇,云南甘薯试种已经有了结果,
大理城的养济院中试种两次,都硕果累累,丰收连连。
云南布政使司的文书已经送到朝廷,想必今日就能到父皇案头。”
“哦”
朱元璋神情忽然变得郑重:
“养济院中种甘薯是个好主意。
那里都是一些鳏寡孤独,对待甘薯,必然尽心尽力。
是谁的主意文英可从来没有这般细致心思。”
朱标脸色古怪,轻声道:
“父皇,那养济院的尹浩然是陆云逸的好友,甘薯也是他所带去。”
“又是他”
朱元璋神情也变得古怪,
他觉得如今大明朝廷哪哪都是陆云逸的名字,让他已经不想再见。
“倒是能折腾,莫非边民与我等脑袋长得不一样怎么一刻也不消停。”
“父皇,陆云逸出身边疆,身旁都是一些穷苦百姓。
就算是想要以权谋私,都没有朋党可依,
只能闷着头向前闯,反而少了许多顾虑。
而朝臣皆是世间人杰,聪慧无比,
他们能做事,但被各种规矩所束缚,
处处顾虑,反而施展不开,一些事情弄得虎头蛇尾,四不像。”
朱元璋察觉到了他言语中的怨气,瞥了他一眼:
“就如河南治水,此事牵扯甚大,就是一个泥潭。
再有胆识的人进了那里,都要被糊上一身泥,动弹不得,只能来回挣扎。
这一次,建筑商行要牢牢掌控在朝廷之手。
以后修筑堤坝河堤这等事,不用当地豪强士绅相助,
朝廷一力为之,再有反抗就派巡抚去。”
朱标面露犹豫,几次欲言又止。
朱元璋淡淡开口:
“有事就说,跟自己爹还这么支支吾吾。”
“父皇,五弟从云南来信了。”
朱元璋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停滞,眼中闪过复杂,最后轻哼一声:
“说什么了”
“五弟说,云南潮湿多瘴气,蚊虫也多。
他才去了不到一年,就已经满身红疹,皮肤也变得黝黑干裂,整个瘦了得有二十斤。”
朱元璋手掌紧了紧,发问:
“只有大倒苦水”
“他他还问父皇身体如何,还送来了云南最好的普洱茶,说是能清热去火。”
“兔崽子,还算有点良心,东西呢”
“在儿臣府上,稍晚一些儿臣命人送来。”
朱标眉头一挑,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故作恍然地说道:
“父皇,儿臣想起了一件事。”
朱元璋没有接茬,轻哼一声,淡淡道:
“让老五回开封”
“呃”
准备好说辞的朱标笑容一僵,恍然渐渐变成讪笑:
“父皇英明,云南有文英坐镇已经足够,各地土司以及豪强翻不了身。
可开封若是没了自己人,
看看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三司几乎都要搅成一团。”
“哒哒哒”
朱元璋指尖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像是在思索。
过了许久,他长叹一声:
“这天下除了自家人,谁都不能指望,朕再想想。”
朱标眼中一喜,知道此事已经八九不离十,
便站起身看向桌上满满当当的文书,笑着说道:
“父皇还有哪些文书没有批阅,儿臣来帮您。”
“这些都是,你自己看着办吧。
爹要去睡一会儿,几日没睡,累了”
朱标连忙看向大殿门口,喊道:
“来人,扶陛下去歇息。”
市易司的消息在京城中愈演愈烈,
不到一日功夫,就已经尽人皆知。
整个商贾以及官员都变得人心惶惶,
但像是被封住了嘴巴,
只能干憋着生闷气,无法言语,着实是被今早的圣旨吓怕了。
关于李善长一党的处置文书已经贴满了城门与告示,
肉眼可见的数万人人头落地。
这个时候.谁都不敢吱声。
朝臣与商贾百般打探,终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纷纷在京中寻找陆云逸与刘思礼的行踪。
此刻的陆云逸,已经出现在了金吾后街巷宋府!
这里是大学士宋纳的府邸,
距离国子监很近,仅有一街之隔。
在门口等候的片刻,陆云逸仔细打量着金吾后街,
这里一看就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地方,
一栋栋房舍都是小门小户,时常有身穿儒衫的学子进出,
往往三五成群,应当是合租。
他们走在街上,给这条街道都增添了一些文气,
陆云逸站在府邸门口打量着他们,
个个气宇轩昂,容貌英俊,最差也是中人之姿。
这与如今大明科举有很大关系,
莫说是中举,就算是去考秀才,都要长相端正,字迹美观。
任何一项有瑕疵,想要登上朝堂就会难上百倍千倍。
陆云逸见过前几年的进士,
个个都是国字脸,天庭饱满、地隔方圆,一身正气,留上胡子都是老帅哥。
陆云逸打量路过学子的时候,他们也在打量着陆云逸一行人。
不过他们尚且不敢放肆打量,只敢在转头空余瞥上一眼。
见他毫无顾忌地等在祭酒大人家门口,不少人心中猜测,
难不成又是哪家富家公子
要来国子监研习课业
正当他们疑惑之际,紧闭的大门被打开,
一道身穿白色长裙的倩影温婉地走了出来。
身材高挑,凹凸有致,皮肤白皙,面容红润,一双明亮水润的眸子勾勒着一股圣洁,
她一出现,街上不少学子都不由自主地将脚步放慢,
作为大学士以及新科进士的女儿,
宋婉儿的名头在国子监可是响当当,是不少学子的梦中情人。
不少人见到她,觉得浑身发烫,连忙将脑袋低下,不敢去看。
只有一些出身富贵或者书香世家的学子,大大方方地抬手打招呼:
“小师妹!”
宋婉儿今日没空回应,笑吟吟地看着门前的陆云逸,温婉一笑:
“陆大人,快快请进,下人不懂规矩,还请见谅。”
陆云逸抿嘴一笑,上下打量着她:
“婉儿姑娘,几日未见,愈发明媚动人了。”
“是吗”
宋婉儿眼帘微抬,一抹喜色涌上心头,眉眼都弯了起来,但声音还在努力压制。
她不好意思地纠缠着手指,身体微微摇晃:
“多谢陆大人,您也更加英俊了。”
见到这一娇媚动人的场景,
不少抬手等待回应的学子僵在原地,
整条金吾后街似乎响起了不少瓷器破碎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