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7章 商行峥嵘
都察院内,右都御史袁泰早早便来到了衙门。′精x??武t小?说?.网/o [§?无+?错~??内?容£
他年近六十,身形干瘦,周身透着一股硬朗坚毅之风。
袁泰乃洪武四年进士,一直在都察院任职。
二十三年,他升任左副都御史,短短数月后,又升任右都御史。
因左都御史之职由詹徽担任,
如今的都察院衙门,袁泰便是实打实的主官。
今日,他匆匆赶来,是为了处理堆积如山的诸多文书。
他坐在衙房中,随意扫了一眼今日要处理的文书,便吩咐一旁等候的吏员:
“去把应天商行的卷宗档案以及一众账目拿过来,本官要查看。”
“是。”
不多时,两名吏员抬着一个木箱子走了进来,
将其放在桌案前打开,一本本将账目取出。
其中一名年长吏员一边拿一边说道:
“大人,昨日我等已整理过一遍,并无疏漏。”
袁泰却始终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待账目全部搬上来后,他才伸手接过,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当看到最后的数目不过四千两时,他脸色一沉:
“商船走私,里里外外就赚取了四千两银钱,这是把本官当傻子吗?”
吏员连忙恭敬地站在一旁,其中一人解释道:
“大人,这些文书都是锦衣卫送来的。
当初查封官船时,咱们都不在场,锦衣卫说什么便是什么。
等我们再去商船查证时,就只剩下名单上的这些东西了。”
袁泰眼中闪过一丝烦闷,长舒了一口气:
“就算一船只有这么多东西,
你们相信应天商行一年内只走私了这一次吗?”
吏员对视一眼,识趣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袁泰心中有些烦躁,摆了摆手:
“出去出去,让本官冷静一会儿。”
“是。”
等两名吏员走后,袁泰将手中账本一丢。
身为三司主官,他又怎会不知这背后隐藏的门道颇深。
但让他气愤的是,锦衣卫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说。
他甚至都不知道应天商行的那些人与谁勾结,
又是哪些人在背后分润钱财。
若说幕后主使只有刘子贤一人,他是万万不信的。
只可惜,大理寺不想插手,刑部也忙着抄家,锦衣卫更是守口如瓶,他毫无办法。
“若是有这背后名单,日后都察院办事就会容易许多,也不用像现在这般处处受限。”
都察院监管天下百官,但袁泰并不愚蠢。
许多官员即便有问题,也得用,都察院拿他们毫无办法。
但若是有一些把柄握在手中,日后就算起了争执,都察院也能占据上风。
尤其是对待应天商行这等特殊至极的“衙门”,
若手中能有其把柄,好处极大。
然而这次,袁泰并未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禁有些失望,也有些愤怒。
想到此处,他叹了口气,拿起一本文书开始仔细翻看,
希望在这最后半日里能察觉到什么端倪。
时间一点点流逝,巳时初,也就是上午九点左右,
沉闷的衙房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二巴看书徃 醉歆蟑結哽鑫筷袁泰眉头一皱,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
“进来。”
袁泰话音刚落,房门便被轻轻推开。一名吏员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低声道:
“大人,应天商行有人求见,说是有要事要与大人相商。”
袁泰眉头一皱,心中正为那商行账目之事烦闷,当下便没好气地摆了摆手:
“不见不见,本官今日事务繁忙,没那闲工夫理会他们。”
吏员面有难色,犹豫了一下又道:
“大人,那人说此事关乎重大,
若大人不见,怕是会后悔。”
袁泰心中一动,略一思索,觉得或许真有什么重要之事,便道:
“罢了罢了,让他进来吧。”
吏员连忙应声退下。不多时,便带着卞容走了进来。
卞容手中紧紧抱着一个小盒子,神色有些紧张。
一进门便恭敬地行礼道:
“小人卞容,见过袁大人。”
袁泰上下打量了卞容一番,见他不过是个管事,心中有些轻视,淡淡道:
“你有何要事要与本官相商?
若是无关紧要之事,休怪本官治你个扰乱公务之罪。”
卞容连忙道:
“大人息怒,小人此来,是为大人送上应天商行走私谋私的真正账目。”
说着,便将手中的小盒子双手呈上。
袁泰闻言,眼神有一刹那的呆滞。
停顿了几息后,才心中一惊,原本慵懒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
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卞容身前,接过小盒子,幽幽说道:
“若是有假,你可是要掉脑袋的。”
卞容连忙道:
“小人不敢欺瞒,大掌柜已经确认过了,账目确是真实无误。
上面详细记载了刘子贤通过商行水陆商船走私谋私所得,
上下游渠道以及最后的散货渠道,还有一些钱财去向都有所记载。”
袁泰心中又惊又喜。
惊的是应天商行走私之事竟如此严重,
喜的是自己终于得到了这背后的关键证据。
他连忙打开小盒子,取出账目,坐在桌案前仔细翻看起来。
这一看,可不得了,
袁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双手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只见账目上记载的数额大得惊人,少则数千两,多则数万两,甚至还有数十万两的交易。
其中牵扯之人众多,其中不乏当朝权贵,有些还是他平日里都要敬上三分的人物。
袁泰越看越心惊,心中不禁有些后悔。
这账目一旦泄露,必将引起朝堂震动。
到时候自己虽然身为右都御史,必然会被卷入其中,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焦点。
他本想在这都察院安稳度日,却不想如今竟摊上了这等大事。
“大人,这账目……”
卞容见袁泰脸色阴晴不定,心中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问道。
袁泰抬起头来,看了卞容一眼,沉声道:
“这账目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卞容连忙道:
“回大人,这是大掌柜让小人送来,他说这账目或许能派上用场。”
袁泰心中一动,暗自思索道:
“刘思礼身为鸿胪寺卿,又是应天商行的大掌柜,
他为何要将这账目送来?
岂不是自找麻烦?
难道是想借都察院的手搅乱风波?
还是说他另有图谋?”
想到此处,袁泰心中不禁有些警惕。-m¢a-n′k?a.n?s?h-u^.`c/o,m′他看着卞容,沉声道:
“刘思礼为何要将这账目送来?他有什么条件?”
卞容连忙道:
“大人,大掌柜并无任何条件,他只是说希望大人能秉公办理,还朝廷一个公道。”
袁泰心中冷笑一声,暗道:
“话说得倒是好听,这朝堂之上,哪有那么容易秉公办理之事。
不过这账目既然到了我手中,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想到此处,袁泰心中有了主意。他看着卞容,道:
“你回去告诉刘大人,账目本官收下了,让他放心,本官自会秉公办理。”
卞容连忙道:
“是,小人一定将大人的话带到。”
袁泰挥了挥手,道:
“好了,你下去吧。”
卞容恭敬地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袁泰看着手中账目,心中思绪万千。
他知道,一旦处理不好,自己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但若处理得当,或许能借此机会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
甚至更上一层楼。
“罢了,既然这账目到了我手中,便不能放,
我便拼上一拼,看看这朝堂之上,究竟是谁在兴风作浪。”
袁泰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将账目仔细收好。
他看向门口,喊道:
“来人。”
“大人。”
“告知都察院、刑部、大理寺、锦衣卫,原定于午时的堂审推迟三日。
告知各处衙门,一应涉案人员都要好生安置,三日内不得拷打。
若是因为有人身死而坏了案子,都察院会找他们的麻烦。”
吏员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不知眼前大人为何会有如此明显的态度转变,但他依旧躬身一拜:
“是!”
袁泰沉吟片刻,沉声说道:
“再将本官的处置告知詹大人,就说事情有变。”
“是!”
……
刑部衙门内,右侍郎凌汉正在看着昨夜凶杀案的文书。
一众客人以及妓子的口供都已录下,
其中有问题的,会被挑选出来,放在他的案头。
他现在看的就是这些东西。
但凌汉越看,越是觉得心烦意乱,
因为在他心中,此事明摆着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陆云逸所做,为的是报复毛骧。
二是有大人物想要搅乱浑水,让毛骧与陆云逸冲突加剧。
这两种结果,不论是哪一种,都不是看看文书、审审案子能够查清的事。
毕竟,这双方都是难以招惹的大人物,做事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而凌汉是刑部右侍郎,深知一些案子怀疑的真相,抓人便是,想要找出证据,难如登天。
但即便如此,凌汉还是将一众文书都看完了。
看完这些,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将案子丢给锦衣卫,刑部不参与了。
这个决定一经做出,凌汉便觉得神清气爽,甚至巴不得锦衣卫多死一些人。
前些日子锦衣卫表现出来的本领,可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家奴、侍者、马夫、管事,甚至是小妾、夫人都能成为锦衣卫。
一个有如此大本领,且手段荤素不忌的锦衣卫,让人忌惮!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自门口响起。吏员打开房门,将脑袋探了进来:
“大人,鸿胪寺的刘大人来了,说是有要事禀告。”
“刘思礼?”
凌汉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快请。”
不多时,一身绯袍的刘思礼手拿文书,踱步走进衙房。
他脸色平静,对着凌汉躬身一拜:
“下官拜见凌大人。”
“坐坐坐,刘大人不必客气。”
若是寻常的鸿胪寺卿,凌汉万万不会如此和善,
但眼前之人非同一般,应天商行有多大能量,他可是一清二楚。
刘思礼坐下后,侍者给两位大人各自上了一杯清茶,而后慢慢退了出去。
当房舍内安静下来后,凌汉率先开口,笑道:
“不知刘大人今日来找本官,所为何事?”
刘思礼脸色略有凝重,将手中文书递了过去:
“凌大人,下官听闻昨日莲花楼发生了命案,还死伤了锦衣卫,所以便让手下人注意此事。
但没承想,还真发现了一些端倪。
下官觉得事情重大,便亲自前来与大人禀告。”
“什么?”
话一出口,凌汉刚刚端起的茶杯就顿在半空,眼神也有一丝呆滞,看向手中文书:
“有线索了?”
刘思礼点了点头:
“莲花楼是黑鹰的家产,我与他爹交情甚多。
如今他们父子远在北方,作为叔伯,
不能眼见莲花楼被这等糟心事耽搁。”
凌汉说道:
“昨日毛骧已经答应,莲花楼重新选址,一应花费由锦衣卫承担,刘大人大可不必如此担心。”
刘思礼勉强挤出一些笑容,轻声道:
“不论如何,事情都是在莲花楼发生。
若是事情没查清楚,以后的生意也会受到影响,
如今动用商行的力量来查案,也算是下官的私心。”
说罢,刘思礼将文书推了过去,示意凌汉查看。
凌汉只觉得嘴唇发干,若这份文书是真,那应天商行的力量比他想的还要恐怖。
三司衙门都查不到的案子,商行半日就能找出线索,
但他看着这份文书,却有些犹豫:
“刘大人,这份文书上的内容,没有别人看过吧。”
“凌大人放心,这份文书只在商行内有所留存。
若是凌大人不想插手,就当下官没有来过,后续的文书会送到都察院以及大理寺。”
说到此处,凌汉绷紧的脸色才有了一些舒缓。
还好,事情有一个缓和余地。
凌汉拿起桌上文书,将其打开翻看。
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郑鸣玉,新江口水师营济川卫指挥使许明亲卫,百户职,松江人,负责护卫中军。]
凌汉一瞬间就想到了许多,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继续往下看去。
只见文书上关于郑鸣玉的行踪详细无比:
[郑鸣玉于案发前一日傍晚时分,独自出现在莲花楼附近的青阳巷中,有工坊伙计亲眼目睹其形迹鬼祟,似在观察莲花楼周边动静。]
[案发当夜,子时三刻左右,莲花楼后门处出现了一串可疑脚印,经商行仵作查验,脚印大小、深浅与郑鸣玉所穿鞋履相符。]
[下游东光商行伙计在库房枯井旁寻得一件深灰色短打上衣,袖口处有一处明显撕裂。]
[枯井内,有六把与凶器制式相同的匕首,长约七寸,刃口锋利。]
[今早卯时初,在东光商行附近的一处废弃民宅中,发现了郑鸣玉的踪影,予以擒获,其罪行供认不讳。]
“人…抓到了?”
凌汉震惊无比,瞳孔剧烈摇晃,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刘思礼。
刘思礼神情始终保持平静,轻轻点了点头:
“人在秘密地点关押, 他是受济川卫指挥使许明命令,于昨夜潜入莲花楼,杀害锦衣卫千户钱兴怀、百户许半安、花魁池秀兰。
其目的是将此事嫁祸陆云逸,激化锦衣卫与陆云逸的矛盾,
以此掩藏新江口水师营参与走私南洋货物的事实。”
凌汉瞳孔骤然收缩,他想到了那日看到的高大商船。
经过查证,那就是从新江口水师营淘来的军船,
而新江口水师营以往是南雄侯赵庸负责水师一众事宜,现在则是都督俞通渊负责。
若是没记错,许明是俞通渊的亲信。
而且俞通渊与陆云逸也有很大矛盾。
若水师真的参与了走私,这么做可谓是一石三鸟。
凌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
“刘大人,可不能口说无凭啊。”
刘思礼淡淡开口:
“从应天商行走私的一众货物明细以及后续的散货、流经钱财账目,下官已经交由都察院袁大人。
其中详细记载了货物从辽东来到应天之后,
如何通过新江口水师营向外散货之事。
其中钱财流转大半是通过紫竹街石屏钱庄,
经过查实,半年来共有将近三十万白银进入各个公侯府邸。”
“当然,其中大半公侯已经被抄家,等待问斩,但还有一些公侯尚在。
若是凌大人需要,下官可以将抄录的账目也一并送来。”
“不,不用!”
凌汉额头冒出了一身冷汗。
事已至此,从头到尾各个环节一个不差,
若他再不知道这是真的,那他真是白活六十岁了。
他缓了许久,沉声发问:
“刘大人,你想必也知道,此事若是传出去,那就是轩然大波。”
不等他说完,刘思礼淡淡开口:“若是凌大人有所顾忌,那下官就将文书以及账目送去锦衣卫。”
凌汉放在身侧的拳头猛地紧握,
他知道,此事不论是到了三司哪一个衙门手中,
必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若是到了锦衣卫手中,以毛骧的作风,必然是毫无顾忌地再次掀起风浪。
想到此处,凌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刘大人想做什么?可以与本官直说。”
刘思礼淡淡开口:
“下官的侄子参与走私,死得理所应当。
但他只不过其中一个小人物,所分钱财到如今才有四千两,
而剩余的二十九万八千五百六十三两则进了其他人的口袋。
如今却只杀他的头,只对他进行严刑拷打,
下官心有愤懑,觉得应当平等待之。”
凌汉脸色连连变幻,看着桌上文书,轻轻点了点头:
“本官知道了,刘大人先回去吧,本官会与杨大人商量此事,必定给刘大人一个满意答复。”
刘思礼默默站起身,躬身一拜:
“下官告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