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皇帝巡视军营竟遭拒

过了几天,皇帝又亲自外出慰问军队,他先去了霸上,然后又去了棘门,每次都是直接闯进军营,没有事先通报。刘将军和徐将军都躲在帐篷里,直到皇帝的警卫车队进入军营,他们才带着将领们出来迎接文帝。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紧张的神色,好像因为没有事先得到通知而感到慌张不安。文帝虽然心里有点数,但并没有责怪他们,只是随口安慰了几句,然后就离开了。两个军营的士兵都把他们送到营门外,跪拜告别皇帝的车驾,这里就不多说了。当皇帝的车驾移到细柳营时,他远远就看见营门外站满了穿着铠甲的士兵,他们手持兵器,有的拿着刀,有的拿着戟,还有的张弓搭箭,看上去就像是要迎战敌人一样。文帝看到这样的情形,心里十分惊讶,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他立刻让随行的侍从前去通报,说皇帝的车驾已经到了。但营中的士兵却像雕塑一样站立不动,大声喝止说:

“站住!我们只听将军的命令,不知道什么天子的诏书!”

他们的话语坚定有力,仿佛能穿透金属,落在地上如同金石相撞般响亮。侍从回来向文帝报告了营兵的反应。文帝便亲自驾着车马来到营门前,却又被营兵拦住了,不让他们进去。于是,文帝拿出了代表他身份的符节,交给随行的官员,让他再次入营去通报。直到这时,周亚夫才接见了这位来使,并传令打开营门让文帝的车驾进入。营兵打开了营门,让皇帝的车驾进入,同时告诫驾车的侍从要遵守军中的规矩:

“将军有规定,军营内不得纵马疾驰!”

文帝听后,也只能拉紧缰绳,缓缓地前行。进入营门后,才看见周亚夫镇定自若地出来迎接,他身披铠甲,腰挂宝剑,对着文帝行了一个长揖礼,并说道:

“身穿铠甲的将士不方便行跪拜礼,我按照军中的礼仪来迎接陛下。请陛下不要怪罪!”

文帝听后深受感动,于是微微俯身,扶着车前的横木表示敬意,并派人传达皇帝的话:

“皇帝特地来慰劳将军。”

周亚夫率领着军士们,庄严地站立在道路两旁,恭敬地向文帝鞠躬致谢。文帝又亲自叮嘱了他们几句,然后才准备离开军营。周亚夫并没有亲自送文帝出去,等文帝的车驾一离开,他就命人重新关闭了营门,军营恢复了往日的严整和秩序。文帝回头对身边的人说道:

“这才是真正的将军啊!反观霸上和棘门的将士,简直就像是在玩过家家,如果敌人来袭,恐怕连主将都会被俘虏。哪里能像周亚夫这样严谨,让敌人找不到一丝破绽呢?”

说完,文帝就回到了宫中,依然对周亚夫赞不绝口。

后来,文帝收到了边防军的报告,说敌人已经撤出边塞,因此无需再担心。于是,文帝决定将之前派出的各路军队依次撤回,并提拔周亚夫担任中尉一职。周亚夫是绛侯周勃的次子。周勃曾两次回到他的封地,但不久后就因病去世了。周勃的长子周胜之继承了爵位,而他的弟弟周亚夫则担任了河内郡的郡守。周亚夫听说有一位名叫许负的老妇人还在世,她一直以来都以擅长相面而闻名。(关于许负相人的事情,我们在之前的叙述中已经多次提及。)于是,周亚夫特地邀请许负来到自己的官署,请她为自己相面。许负默默地端详了周亚夫很久,才缓缓地对他说:

“从你的面相来看,你的命运远不止做一个郡守这么简单。再过三年,你就会被封为侯爵。八年之后,你将会出将入相,手握国家大权,成为人臣中独一无二的存在。只是可惜,你的结局可能不会太好。”

周亚夫听后,有些担忧地问道:

“难道我会因为犯罪而受到刑罚吗?”

许负摇了摇头,说道:

“那倒不至于。”

周亚夫还想继续追问,许负却说道:

“九年之后,你自然会明白一切,无需我这老妇人再多说什么。”

周亚夫有些急切地说道:

“你直接告诉我又有何妨呢?”

许负叹了口气,说道:

“如果按照你的面相直说,恐怕你最终会饿死。”

周亚夫冷笑了一声,说:

“你说我会被封侯,这让我很意外。毕竟,我哥哥已经继承了父亲的爵位,被封为侯爵。就算我哥哥不幸去世,也有他的儿子来继承这个爵位,哪里轮得到我呢?你怎么会说我应该能封侯呢?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我既能封侯,又能做将相,为什么还会饿死呢?这个道理实在让人难以理解,请你给我解释清楚。”

许负叹了口气,说:

“这个嘛,就不是我这老妇人能预先知道的了。我只是根据你的面相来推断,才敢直言不讳的。”

说到这里,许负用手指了指周亚夫嘴角边的两处地方,说:

“这里有两道纹路直伸入口,按照相法来看,这是饿死之相。”

至于许负这些相法是从哪里学来的,就不得而知了。周亚夫听了之后,又惊讶又疑惑,整个人呆立在那里,像只木头鸡一样。许负见状,行礼告别后就离开了。说来也奇怪,三年之后,周亚夫的哥哥周胜之因为犯了杀人罪,爵位被剥夺了。文帝因为周勃曾经立下大功,就打算在周勃的儿子中再选一个来继承爵位。身边的人都推荐周亚夫,于是周亚夫就被封为条侯。后来,周亚夫因为在细柳营表现出色而成名,被提拔为中尉,并在郎中任职,几乎就要参与到国家的政务中了。

大概过了一年多的时间,文帝突然生病了,看了很多医生,吃了很多药,但都没有什么效果,病情越来越重,已经到了生命垂危的地步。太子刘启一直侍奉在文帝的床前,文帝在病床上和太子谈论起了身后事,并且非常认真地叮嘱太子说:

“周亚夫是个可以信赖的人,无论情况紧急还是缓慢,他都能应对自如。将来如果国家发生什么变故或者动乱,你可以放心地让他来掌管军队,不要对他有任何怀疑。”

文帝果然是个能够识别人才的人。太子刘启流着泪接受了父亲的嘱咐。那时候正是盛夏六月,文帝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他安详地闭上了眼睛,离开了人世,享年四十六岁。文帝在位总共二十三年,这期间,他没有扩建过任何宫殿、园林,也没有增添过车马服饰等奢华之物,始终如一地爱护百姓,就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如果发现有什么对百姓不利或者不方便的事情,他会立即采取措施取消。有一次,文帝想要建造一个露台,但经过估算,发现需要花费百金。他听后便感慨地说:

“百金啊,那可是十户中等人家的产业啊!我现在住着的都是先帝留下来的宫殿,我都还担心自己不能享受得起,又怎么能再去建造露台呢?”

于是,他果断地取消了建造露台的计划。文帝平时穿的衣服也都很朴素,无非就是用黑色的粗厚丝织品——弋绨做的。这里的“弋”指的是黑色,“绨”则是一种厚缯,也就是厚丝织品。幸运的是,文帝的宠妾慎夫人生活也非常简朴,她的衣服不拖地,帷帐上也没有华丽的刺绣。文帝为自己修建的霸陵,全部采用了瓦器,金银铜锡等贵重金属一律不用。每当遇到水旱等自然灾害时,文帝都会及时开仓放粮,减免租税,唯恐救助不及时。因此,国家内部安宁,百姓家家生活富足,都安居乐业,不会轻易触犯法律。每年需要审理的案件,最多也不过几百件,呈现出了一种刑罚很少使用的社会风气。历史上称赞文帝是一个能够守住并发展先辈事业的贤明君主,他的功绩不亚于周朝的成王和康王。只是文帝在遗诏中要求天下百姓缩短丧期这一点,稍微让人有些非议,认为他没有完全遵循古礼。但除此之外,文帝就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了。文帝去世后,太子刘启自然而然地继承了皇位。

太子刘启在接受了文帝的遗命后,当天就继承了皇位,这就是历史上的景帝。他即位后,首先尊奉太后薄氏为太皇太后,皇后窦氏为皇太后。接着,他命令群臣商议,为已经去世的文帝拟定一个合适的庙号。群臣经过一番商议后,向景帝上奏说,建议给文帝上庙号为“孝文皇帝”。丞相申屠嘉等人又进一步提出,论功劳没有比高皇帝(即刘邦)更大的,而论德行则没有比孝文皇帝更高的。因此,他们建议应该尊奉高皇帝为太祖,孝文皇帝为太宗,让他们的祭祀能够千秋万代,世世代代都不断绝。同时,他们也提出,在各地的郡国中,也应该各自建立太宗的庙宇来祭祀他。景帝听了群臣的奏议后,非常赞同,于是下诏按照群臣的建议去办理。按照文帝生前的遗愿,臣民们的丧期被缩短了,并且文帝的葬礼也进行得很匆忙,他被安葬在了霸陵。到了这一年的初冬时节,年号也进行了更改,被称为景帝元年。廷尉张释之回想起,在景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他曾经和梁王一同乘车入朝,因为没有在规定的司马门下车,自己曾经上奏弹劾过他们(这件事在前面的故事中提到过)。因此,他现在很担心景帝会因为这件事而记恨自己,心里非常不安。于是,他时常去向一位老隐士王生请教应对之策。王生非常擅长谈论黄老之道,在当时名声很大,朝廷中的很多公卿大臣都纷纷放下身段,与他结交。张释之也曾经是其中之一,与王生有过交往。王生竟然让张释之帮他系袜子,张释之并没有觉得这是对他的侮辱,而是恭敬地弯下腰,长时间地跪在地上,帮王生把袜子系好。因此,王生非常看重张释之,经常与他有来往。当张释之向王生请教如何应对景帝时,王生建议他不如直接当面去向景帝谢罪,这样或许可以消除景帝的疑虑。张释之听从了王生的建议,入宫去向景帝谢罪。景帝表面上说张释之只是坚守公正、执行法律,应该这样做,没有责怪他。但是,虽然景帝口头上这样说,心中难免还是有些不满。仅仅过了半年,景帝就把张释之调离了廷尉的职位,让他去担任淮南国的相国,而另外任用了张欧为廷尉。张欧以前在东宫担任过侍臣,研究过法律刑名之学。他天性朴实诚恳,不追求严苛的治理方式,因此他的下属官吏都很敬服他,不敢对他有所欺瞒。景帝在位时,又减轻了笞刑的处罚程度,将原本要打的五百下改为三百下,三百下再改为二百下,这可以算是新政中实施仁政的表现,对罪犯给予了一定的宽容。再加上廷尉张欧在审理案件时公正无私,使得监狱中没有冤案积压,因此全国上下都听闻了他的名声,人们对他的赞誉之声不断。

转眼间,时间已经来到了景帝在位的第二年。太皇太后薄氏去世了,她的葬礼在南陵举行。薄太后有一个侄孙女,早先被选入东宫,成为景帝的妃子。虽然景帝对她并不是特别宠爱,但由于两家是亲戚关系,景帝出于无奈还是立她为皇后。这为后面她被废黜的情节埋下了伏笔。与此同时,景帝还册封了自己的几个儿子为王,皇子刘德被封为河间王,刘阏被封为临江王,刘余被封为淮阳王,刘非被封为汝南王,刘彭祖被封为广州王,刘发则被封为长沙王。长沙这个地方原本是吴氏的封地。但在文帝晚年,长沙王吴羌因病去世,且没有留下子嗣来继承王位,所以长沙国就被撤销了封国地位。后来,景帝就把长沙的地盘改封给了自己的一个儿子刘发。这部分内容相对简单,不需要过多赘述。

再说太子身边的人晁错吧。在文帝十五年的时候,他提出的对策很合文帝的心意,因此被提拔为中大夫。等到景帝即位后,因为晁错是景帝以前的下属,所以自然得到了景帝的信任和宠爱,被破格提升为内史。他多次参与朝廷的商议,每次提出的建议,景帝都会听从。因此,朝廷的很多法令都因为他而发生了改变,这让九卿中的大多数官员都对他有所不满。就连丞相申屠嘉也对晁错心生嫉妒,非常想把他排挤走。然而,晁错却不顾及众人的怨恨,依然我行我素,擅自对内史署的官舍进行了改动,开辟了一道角门,这道门还穿过了太上皇庙的矮墙。太上皇庙,也就是高祖刘邦的父亲的庙宇,内史署的官署就坐落在庙宇的旁边。以前,人们都是从东门进出内史署,但如果想走到外面的大路上,就必须绕过庙宇外面的矮墙,这确实给人带来了不少麻烦。然而,晁错却没有向皇帝请示,就擅自做主开辟了新的出路,直接穿过了那道矮墙,修建了一条直通的道路。丞相申屠嘉抓住了这个机会,他立即命令手下的官吏起草了一份奏章,弹劾晁错的罪行。申屠嘉在奏章中称,晁错这种行为是蔑视太上皇,应该被定为“大不敬”的罪名。他请求皇帝按照法律对晁错进行严厉的惩处。这份弹劾晁错的奏章还没来得及送到皇帝面前,就已经有人提前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晁错。晁错一听,吓得脸色都变了,连忙趁着夜色匆匆进宫,敲响了宫门请求面见皇帝。因为景帝曾经允许晁错随时向他报告事情,所以当他听说晁错深夜求见时,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于是立刻让人把晁错传了进来。晁错进宫后,连忙向景帝禀明了擅自开门的事情。没想到,景帝听了之后却笑着对他说: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尽管按照自己的计划去做就好了。”

晁错一听这话,就像得到了皇帝的赦免一样,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连忙磕头谢恩并告退了。那一晚,他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睡个好觉了。

申屠嘉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他等到天一亮,就揣着弹劾晁错的奏章,进宫去面见景帝,希望景帝能当场对晁错进行处置,免得事情被搁置起来。他进入朝堂后,稍微等了一会儿,就看见景帝出来上朝了。景帝带领着百官,按照惯例行完礼后,申屠嘉就拿出奏章,双手恭敬地呈给景帝。景帝看完奏章后,却只是淡淡地说:

“晁错因为内史署的大门出入不方便,所以就另外开了一扇门,那门只是穿过了太上皇庙的外墙,并没有对庙宇本身造成损害,所以不能算是罪行。而且,这也是我让他这么做的,丞相你就不要多心了。”

申屠嘉被景帝这番话顶了回去,只能无奈地磕头谢罪,然后站起身来,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相府。回到府里后,他懊恼得简直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满脸都是愤恨和不甘。府中的官吏们看到他的样子,都惊讶地从旁边围了上来询问。申屠嘉气得直跺脚,说道:

“我真后悔没有早点把晁错给斩了,现在反而被他给耍了,真是可恨啊!”

说着,他突然觉得喉咙一阵发痒,忍不住咳了一口痰出来。这口痰竟然呈现出桃花般的颜色,府中的官吏们看到后都大吃一惊。他们连忙吩咐侍从把申屠嘉扶到床上去躺着,同时赶紧派人去请大夫来为他调理身体。俗话说得好,心病还需心药医。申屠嘉的病是因为晁错而起的,如果晁错不被除去,申屠嘉的病又怎么能痊愈呢?只见他日渐消瘦,每天都咳血不止,吃了很多药也不见好转,最终还是因为病情加重而去世了。可见,急性子的人终究难以长寿啊。景帝听到申屠嘉去世的消息后,虽然也派人前去吊唁并赐予了丧葬费用,还赐给他“节”这个谥号,但他同时也提拔了御史大夫陶青为丞相,并且把晁错提升为了御史大夫。对于这样的升迁,晁错自然是心中暗喜,这也不用多说了。

大中大夫邓通,那时候已经被免去了官职。他还以为是申屠嘉反对他,才导致他被弹劾丢官的。等到申屠嘉因病去世后,邓通又琢磨着通过一些手段重新恢复官职。但他哪里知道,他被免官的真实原因,是因为他之前为景帝吮吸脓疮而留下了嫌隙,因此结怨于景帝,景帝才把他给罢免了。然而,邓通却仍然心心念念着做官,这岂不是在自求祸患吗?不久之后,一道诏书下来,竟然把邓通关进了监狱,并命令官吏对他进行审讯。邓通还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事,等到当庭对质的时候,他才得知是有人告发他,说他私自将禁物带出边境去铸钱。这种罪名完全是凭空捏造的,毫无根据,邓通自然是竭力呼喊冤枉。偏偏审理此案的官吏揣摩上了皇帝的心意,把原本子虚乌有的事情说得跟真的一样,通过一连串的诱导和逼迫,硬是让邓通自己承认了那莫须有的罪名。邓通因为害怕死亡,只好按照官吏的说法认了罪。官吏将审讯的结果上报给皇帝后,皇帝又下了一道严厉的诏书,不仅收回了之前赐给邓通的严道铜山,还抄没了他的家产,并要求他交清所谓的“官债”。然而,邓通之前已经是个腰缠万贯的富翁了,又怎么会欠下官府的债务呢?这显然是有人故意编造罪名,陷害邓通。虽然邓通最终被释放出狱,但他的家已经被抄空,家人也离散了,他无处可去,也没有食物可吃。幸运的是,馆陶长公主还记得文帝生前的遗言,不忍心让邓通饿死,特地派人送去了钱和物资,作为救济。哪里想得到,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吏,一门心思只知道讨好皇帝,竟然把邓通之前所得的所有赏赐,全部都搜刮走了。他们甚至还对邓通进行了全身搜查,连一根簪子都不让他保留。邓通可真是倒霉,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却又都失去了,再次变得一无所有。馆陶长公主得知了这个情况后,又偷偷地给邓通送去了衣食,并嘱咐他对外声称这些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以免被那些官吏再次抢走。邓通按照长公主的吩咐,用这些话来应付官吏,总算是又勉强活了一两年。然而,后来馆陶长公主因为忙于其他事务,没有时间再顾及邓通。邓通身无分文,只能依靠寄居在别人家里度日,有时能吃上一顿早饭,却不一定有晚饭可吃。最终,他还是悲惨地饿死了,应验了当初相士的预言。看来,命运是难以逃脱的,当初他为皇帝吮痈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