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东方朔的隐晦话
窦太主原本打算除掉卫青，没想到却聪明反被聪明误，反而让卫青一下子变得非常重要，地位显赫，就连他的一众兄弟姐妹和亲戚也都跟着沾光，升上了高官。窦太主对此真是后悔得要命，却又无处去诉说自己的苦衷。陈皇后更是郁闷得不得了，每天都想着要把卫子夫赶走，但偏偏卫子夫越来越受到皇帝的宠爱，尽管陈皇后近在皇帝眼前，却感觉像是相隔天涯，她急切间也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挽回局面，只能整天紧锁着眉头，愁眉不展，慢慢地想办法去对付卫子夫。这也为后面发生的巫蛊之祸埋下了伏笔。汉武帝本来是想废掉陈皇后的，但心里还忌惮着太皇太后窦氏。他担心窦氏因为顾及到家族血脉，会出来阻止他。所以，汉武帝只是特别优待卫青和他的兄弟姐妹，而对于陈皇后和她的母亲那边，则没有过多地干涉。然而，太皇太后已经对此感到不满，每当汉武帝去探望她时，她都会责备武帝。武帝虽然不好直接反抗，但心里却十分郁闷。为了排解这种情绪，他通常会和身边的侍臣们一起，赏花赏月，吟诗作对，或者喝酒解愁，以此来打发那些愁苦的时光。
那时候的侍臣们，很多都是从外地来的，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或技能，正是这些特长让他们得到了皇帝的赏识，从而有机会在朝廷里任职。其中，擅长写文章和擅长说笑话逗乐的这两类人，更是深得汉武帝的喜爱，因此得到了更多的信任和重用。在说笑话逗乐这方面，东方朔是最出名的；而在写文章这方面，司马相如则是佼佼者。至于其他人，比如庄助、枚皋、吾邱寿王、主父偃、朱买臣、徐乐、严安、终军等，他们虽然也先后得到了晋升的机会，但他们的才能和风格，基本上都还是属于这两大类别里的。直到现在，东方朔和司马相如的趣闻轶事还广为流传，深受人们喜爱，赞誉之声从未停歇。让我先来简单概述一下我所知道的大致情况。东方朔，字曼倩，是平原厌次县人。他从小就喜欢读书，并且很擅长说笑话逗乐。当他听说汉朝朝廷正在广泛招募有学问的人时，也想着趁机谋取个一官半职，为家族争光。于是，他向西前往长安，到公车令那里呈上自己的自荐信。单看他信中的言辞，就足以让人忍俊不禁。信中大意如下：
“我从小就没了父母，是由兄嫂抚养长大的。十二岁那年，我开始学习写字，只用了三个冬天的时间，就把文史方面的书读得差不多了。十五岁时，我又学了击剑；十六岁，我开始研读诗书，总共背诵了二十二万字的内容。到了十九岁，我学习了孙武和吴起的兵法，对于作战的器械、击鼓鸣金的号令等也都一一学习，又背诵了二十二万字。所以，我一共已经背诵了四十四万字的知识。我还很赞同子路的言论。现在我二十二岁，身高九尺三寸，眼睛明亮得像挂着两颗明珠，牙齿整齐得像编排的贝壳一样，勇猛得像孟贲（孟贲是卫国人，古代的勇士），敏捷得像庆忌（庆忌是吴王僚的儿子，以敏捷著称），廉洁得像鲍叔（鲍叔是齐国的大夫，以廉洁闻名），守信得像尾生（尾生是古代的守信之人）。像这样，我认为自己已经有资格担任天子的大臣了。我冒着死罪，恭敬地呈上这封信，请陛下过目。”
这样的自荐信，如果碰到一个稳重的老皇帝，肯定会觉得写信的人疯疯癫癫的，直接就把信扔掉了。但汉武帝却把东方朔当作一个奇才来看待，竟然让他留在公车署等待诏命。公车署是归卫尉管理的，设有令史等官员。朝廷如果需要从各地征求名士，就会用公车接送，不需要他们自己出钱。士人们如果要上书给皇帝，也必须先到公车令那里递交，然后再转送到皇宫里。汉武帝让东方朔在公车署等待诏命，这就表明他已经有意要任用东方朔了，所以东方朔也只能遵从诏命，暂时留在那里。过了好长时间都没有接到朝廷的任命，东方朔只能在公车令那里领取一些勉强够维持一日三餐的钱米，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俸禄。这让他望眼欲穿，囊中的钱财也全部用光了。有一次，他偶然在都城中游荡，看见有一群侏儒（身材矮小的人，这里可能是指宫廷中供养的侏儒艺人或者仆役）从旁边经过。他便向他们恐吓道：
“你们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难道还不知道吗？”
侏儒们听了大吃一惊，连忙问他是什么原因。东方朔又说道：
“我听说朝廷把你们召进来，表面上说是让你们侍奉天子，实际上是想找个机会把你们除掉。你们想想看，既不能当官，又不能种地，也不能打仗，对国家没有一点贡献，反而白白浪费粮食和衣物。与其这样，还不如把你们都处死，还能省下不少开支呢。但是，朝廷又担心直接杀你们会落下个坏名声，所以就先把你们骗进来，准备暗地里动手。”
真是亏他能想出这样的谎言。侏儒们听了之后，都吓得脸色惨白，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东方朔又假装好心地劝他们说：
“你们哭也是白哭，我看你们明明没有犯错却要被处死，真是觉得你们很可怜。现在我特意为你们想了个办法，只要你们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可以保住性命。”
侏儒们一听，连忙一起问他有什么办法。东方朔回答说：
“你们只需要等皇帝出来的时候，向他叩头请罪。如果皇帝问起是怎么回事，你们就把责任都推到我东方朔身上，我保证你们不会有事的。”
说完，东方朔就自己走开了。侏儒们真的相信了东方朔的话，于是每天都跑到宫门外等候皇帝。好不容易等到皇帝出现，他们便一拥而上，跪在皇帝的车驾前，磕头如捣蒜，哭着请求皇帝赐他们死罪。汉武帝听了他们的话，感到非常惊讶，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于是问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侏儒们异口同声地说：
“是东方朔告诉我们，说我们都会被朝廷处死，所以我们才来请求皇上赐死。”
汉武帝听后连忙解释说：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你们先退下，等我找东方朔问清楚再说。”
侏儒们这才拜谢后离开。汉武帝随即下令让人去召见东方朔。东方朔正发愁没有办法见到皇帝，于是特别想出了这个计策。现在听到自己被召见，他立刻高高兴兴地赶来了。汉武帝一见到他，就急忙质问道：
“你竟敢编造谣言来迷惑众人，难道就不把国家的法律放在眼里吗？”
东方朔跪在地上回答道：
“我活着的时候就有话要说，死了以后也还是有话要说。那些侏儒身高只有三尺多，每次都能领取一袋子粮食和二百四十钱；而我身高九尺多，却也只得到同样的一袋子粮食和二百四十钱。那些侏儒因为吃得饱饱的而等死，我却因为饥饿难耐而等死。我认为陛下是在寻求人才，如果觉得某人可用就用他，不可用就让他回家，不要让这些人在长安城为了口粮而发愁。不管是吃得饱饱的还是饿得要命，最终都难免一死，不是吗？”
汉武帝听完东方朔的回答后，忍不住开怀大笑，随后便让东方朔在金马门等待诏命。金马门位于皇宫之内，东方朔得以入宫后，自然就容易有机会见到皇帝了。恰逢汉武帝召集术士们一起玩一个叫做“射覆”的游戏（这是一种猜物游戏）。武帝特意吩咐身边的人拿来一个盆子，然后把一只壁虎放在盆子底下，让术士们来猜测盆子底下遮盖的是什么。那些术士们多次尝试但都未能猜中，唯独东方朔听到了消息后，快步走进来说道：
“我曾经深入研究过《易经》的道理，我能猜出这个被遮盖的东西是什么。”
汉武帝于是立刻让他来猜，东方朔随即分开蓍草，布成卦象，依据卦象进行推测，然后给出了四句话作为答案：
“我认为它像龙却没有角，说它是蛇又没有脚，它蜿蜒曲折地善于攀爬墙壁，不是壁虎就是蜥蜴。”
汉武帝见东方朔猜中了谜底，随口称赞他，并且命令侍从赏赐给他十匹丝绸。接着，汉武帝又让东方朔猜测其他物品，结果东方朔每次都猜中了，连续获得赏赐。这时，旁边有一个名叫郭舍人的宠臣，他因为技艺高超而受到汉武帝的宠爱，口才也很好。但这次，他却对东方朔心生嫉妒，于是对汉武帝说：
“东方朔不过是侥幸猜中了，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我愿意让东方朔再猜一次，如果他还能猜中，我愿意接受一百下的鞭打；如果猜不中，那么东方朔应该接受鞭打，而我应该得到赏赐。”
看来他是觉得自己的屁股痒了，自愿找打呢。说完这番话后，郭舍人偷偷地在盆子底下放了一个东西，然后让东方朔来猜测。东方朔布完卦后，有些含糊地说：
“这不过是个小物件罢了。”
他特意指出这是个小东西。郭舍人听后，笑着指着东方朔说：
“我就知道你这次猜不中，何必乱说话呢！”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东方朔又进一步解释说：
“生肉被切成薄片叫脍，晒干的肉叫脯，挂在树上的叫寄生，而放在盆子底下的，按照我们的说法，就叫窭数。”
郭舍人听后，脸色不禁变得苍白，等到揭开盆子一看，果然发现是个寄生在树上的东西。那时候，郭舍人无法逃脱被鞭打的命运，只能走到宫殿的台阶下，趴在地上等待惩罚。负责监管优伶（古代宫廷中的娱乐表演者）的官吏，遵照汉武帝的命令，用竹板对郭舍人进行了鞭打。鞭打声和郭舍人的呼痛声同时响起。东方朔在一旁拍手大笑，调侃道：
“嘿！你这嘴上还没长胡子的家伙，叫得嗷嗷的，屁股还越打翘得越高！”
郭舍人又痛又恨，等到鞭打结束后，他一瘸一拐地走上宫殿的台阶，向汉武帝哭诉道：
“东方朔竟敢侮辱天子身边的侍臣，他的罪行应该被处以死刑，示众街头。”
汉武帝于是转头问东方朔：
“你为什么侮辱他？”
东方朔回答道：
“我不敢侮辱他，只是和他说了些隐晦的话。”
汉武帝好奇地问这些隐晦的话是什么意思，东方朔解释道：
“‘口无毛’是形容狗洞的形状，‘声嗷嗷’是模仿小鸟张嘴讨食的叫声，‘尻益高’则是形容鹤低头啄食时屁股翘起的样子，怎么能说是侮辱呢！”
这时，郭舍人从旁边插话道：
“东方朔有隐晦的话，我也有隐晦的话，如果东方朔不知道我的隐晦话的意思，他也应该受到鞭打。”
东方朔转过头看着他，说：
“你说来听听。”
郭舍人随口胡诌了一串押韵的词句，像是开玩笑似地说道：
“令壶龃，老柏涂，伊优亚，狋吽牙。”
东方朔几乎没有思考，就随口回答道：
“‘令’可以理解为‘命’；‘壶’是用来装东西的容器，‘龃’形容的是牙齿长得歪歪扭扭的样子；‘老’是对年长者的尊称，受到人们的尊敬；‘柏’是四季常青的树木，树荫浓密，常被比喻为鬼魂聚集的地方；‘涂’指的是低洼潮湿的小路；‘伊优亚’是语气词，表示犹豫或不确定；‘狋吽牙’则是形容狗争斗时的叫声，这些有什么难理解的呢？”
郭舍人原本是信口胡诌的一些词句，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但经过东方朔一一解释之后，这些词句竟然似乎变得有根有据起来。郭舍人自己心里清楚，在才辩方面他根本比不上东方朔，于是决定还是默默忍受一些鞭打和羞辱，就此作罢。毕竟，这是他自找的，与东方朔无关。然而，汉武帝却因此更加看重东方朔，任命他为郎官。东方朔得以经常陪伴在汉武帝身边，时常说些幽默风趣的话，逗得汉武帝开怀大笑。汉武帝对东方朔的宠爱日益加深，即使东方朔行为有些放荡不羁，也不再责备他，甚至还常常称呼他为“先生”。
正值伏天皇帝赐肉的日子，按照惯例，这些肉应由大官丞（一个官职名称）来负责分配。东方朔进入宫殿等候赐肉，然而一直等到太阳西斜，还不见大官丞来分配，但那些肉却早已摆放在那里了。由于天气极其炎热，汗水不停地流淌，东方朔不由得感到非常懊恼。于是，他拔出佩剑，走到放肉的案子前，割下一块肥肉，举起来给同僚们看，说道：
“三伏天这么热，大家理应早点回去休息，而且这肉放久了也容易坏。我东方朔不如自己先取一块，就此接受赏赐回家算了。”
嘴里一边说着，手里一边提着肉，东方朔的双脚已经迈开，快步走出了宫殿大门，就这样自行离开了。其他的官员终究不敢擅自行动，都等着大官丞进来宣布皇帝的旨意进行分配。然而，等大官丞进来时，唯独不见东方朔的身影。大官丞向其他官员询问后，才知道东方朔已经自行割肉离开了。大官丞心里很不满东方朔的这种擅自行为，于是立刻向汉武帝禀报了此事。汉武帝记住了这件事，到了第二天上朝时，看到东方朔走进来，便向他问道：
“昨天赐肉的时候，先生你为何不等皇帝的命令，就自己割了肉离开了呢？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东方朔面色不改，只是摘下了帽子跪在地上，从容地向汉武帝请罪。汉武帝说道：
“先生你先起来吧，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就算了。”
东方朔拜了两拜后站起身来，立刻开始自责道：
“我来了！我来了！在接受赏赐的时候没有等到诏令就擅自行动，我怎么能这么无礼呢？拔剑割肉，我的志气是多么豪迈啊！但我割的肉并不多，这说明我的节操是多么廉洁；我把肉带回家给妻子，我的情感是多么仁爱啊！我怎么敢说自己没有罪呢？”
汉武帝听了东方朔的自责后，不禁又笑了起来，说道：
“我让你自责，你却反而自我夸奖起来，这岂不是很好笑吗！”
于是，他随即吩咐身边的人，再赐给东方朔一石酒和一百斤肉，让他带回家给妻子。东方朔高兴得手舞足蹈，连声称谢，接受了赏赐后便离开了。在场的官员们都对东方朔的机警和智慧感到佩服，纷纷表示羡慕不已。
有一次，东都进献了一个矮人，他入宫拜见汉武帝时，看到东方朔也在旁边，感到非常惊讶，说道：
“这个人经常偷王母的仙桃，怎么也在这里呢？”
汉武帝觉得奇怪，便问矮人这是怎么回事。矮人回答道：
“在西方，王母娘娘种有仙桃，三千年才结一次果。这个人品性不好，已经偷了三次仙桃了。”
汉武帝听后，又转头问东方朔这件事，东方朔只是笑着，没有回答。其实，东方朔并不是真正的仙人，只是稍微有些技艺和才能，在当时享有很高的声誉。关于偷桃的说法，其实只是大家和东方朔开的一个玩笑，所以东方朔并没有去辩解什么。但后世的人们却把这个玩笑越传越真，竟然把它当成了真实的事情，怀疑东方朔有长生不死的法术，说他偷吃了蟠桃，因此能够延年益寿。这真的是毫无根据的谣言啊。我们应该破除这些邪说，这对社会风气是有好处的。虽然东方朔喜欢开玩笑，但他也并非没有直言不讳的时候。就拿他劝阻汉武帝扩建皇家园林的事情来说，他的奏议写得正大光明，可惜汉武帝并没有完全相信他。
汉武帝虽然每天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但仍然觉得生活缺乏一些新意，于是他想出了一个微服私访的主意，换上便装出去游玩。他经常私下里对那些擅长骑马射箭的年轻侍卫说，让他们在宫门外等候，约定在夜晚十刻的时候集合。到了约定的时间，汉武帝就悄悄地带着身边的近侍出去与他们汇合，然后一起纵马出游。因此，那个他们集合的宫门就被称为“期门”。有时候，他们会整夜地骑马奔驰，直到天亮还意犹未尽，然后跑到南山去，和随从们一起射猎取乐，直到傍晚才返回宫中。有一天，汉武帝又去了南山骑马射箭，结果不小心踩坏了农民的庄稼，农民们因此大声吵闹起来。鄠县和杜县的县令听到报告后，立即带领差役前去捉拿他们，并成功截住了几匹马。骑士们向县令展示了皇帝所用的物品，这才得以脱身。到了晚上，汉武帝一行人来到了柏谷，打算在一家旅店投宿。店主人怀疑他们是盗贼，于是暗中召集壮士，打算将他们抓住送官治罪。幸运的是，店主妇有着独特的眼光，她看到汉武帝的相貌不凡，猜想他一定不是普通人。于是，她把店主灌醉并绑了起来，然后准备了食物献给汉武帝。转眼间，天已经亮了，汉武帝带着随从们离开了旅店，径直返回了宫中。他立刻派人去请旅店的店主夫妇来见。这时，店主人已经从醉酒中清醒过来，得知了昨晚的惊险经过，吓得不得了。店主妇向他详细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店主这才放下心来，鼓起勇气，和妻子一起来到宫中，跪在宫殿前请罪。汉武帝非常感激店主妇的机智和勇敢，特别赏赐了她一千金，并且还提拔店主人做了羽林郎（皇宫的禁卫军）。店主人高兴得不得了，和妻子一起给汉武帝磕了几个响头，然后才离开。多亏了有这样一位贤内助，店主人真应该好好感谢他的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