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沈一贯
朱寅终於能断定,之前田义接到的密旨,就是为了捞钱!
万历想藉助自己发现的耶穌会事件,株连南直豪绅,狠狠发一笔財。
为此,他密令田义大肆抄家。因为吃相会很难看,所以只能下密旨。
又因为怕海瑞秉公执法,妨碍田义为他捞钱,就乾脆將海瑞调离南京都御史的位子,搬开石头。
当然,另一个目的,也是通过六年一度的京察大计,利用海瑞这把刀,清理他討厌的朝臣。
第三,重用海瑞也能彰显他的圣明无私,修补一下他的脸面。
一箭三雕。
此人身为皇帝,如此私心自用,行事动机多从个人利益出发,大明朝还能有个好
他根本就不会当皇帝。
因为天子无私。天下之大公,便是天子之大私。
本书首发1?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可惜他至死也不明白这个道理啊。
此人並无天子之德,却御宇近半个世纪,也真是国运如此。
既然自己的猜测没错,那么等到海瑞一走,便宜姑父就能兴起大案,替皇帝肆意抄家敛財了。
想到这里,朱寅忽然心念一动,
能不能利用这个机会,灭了王家
本来,朱寅就在琢磨如何对付王家,
他想过借“绿头陀”的名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山贼”灭了王朝爵。
但是可行性太低,属於下下策。
宝华山的几百“山贼”才刚训练没几天,根本就是新兵,没有战力之言。
王家大院在乡村腹地,就算“山贼”下山,也要穿村过巷,很难神鬼不知的袭击。
王家大院高墙深壕,就是一个大地主的鄔堡,防备森严,人口眾多,很难攻下。
王朝闕的弟弟王主簿,分管江寧城郊、江边的治安,手下领著水陆三个巡检司,掌握上千乡兵。其中一个巡检司,就驻扎在镇上,距离王家不过数里。
別说朱寅在宝华山的人不是山贼,就算真是凶悍的山贼,下山攻打王家鄔堡,那多半也是送死。
所以,朱寅否决了武取的手段,准备搜集王朝闕兄弟的罪证情报,先让王家兄弟罢官,失去巡检司的兵权,然后再利用龚红斩杀王家主要成员。
可是现在,朱寅有了更好的办法:那就是嫁祸王家,借刀杀人!
王家要是和耶穌会有勾结,参与了引爆夫子庙的计划,就会万劫不復。
当然,要不要用这一招,就看王朝爵自己是不是找死了。
朱寅正想到这里,却听隔壁包间那人又道:
“海青天还是要离开南京了啊。唉,没了这位坐镇,南直百姓心里还真不踏实。”
另一人道:“谁说不是已经有人准备自发送海青天了,城內城外的平安符,又要消耗一空。”
莫韶等人听到这里,酒意都淡了几分。
商阳嘆息一声,放下酒杯,“海瑞铁骨錚錚,敢諫任事,虽万千人吾往矣,
巍巍高士,有唐魏徵之风,可惜-—-可惜国朝却无贞观之风啊。”
何必左顾右看,提醒道:“昼明兄慎言啊。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怕是有干碍。”
韩尚道:“怕什么昼明兄说的在理。我等身为读书人,尚且不敢论议论国事,击时政,难道还指望贩夫走卒出头敢为天下先,方不白读圣贤书。“
“如今的皇明,用不起海刚峰这样的人。你们看著吧,海瑞去了北京,可能就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復还了。”
商阳意气萧然的说道:“自从世庙以来,严嵩父子擅权专政,朝堂乌烟瘴气,社稷几有倾覆之危,黎民多有倒悬之苦。“
“內忧外患,国库空虚。君劣於上,吏祸於下,此政事所以不理也。”
“这些年,好不容易出了几个救时將相,要么死后清算,要么含冤自尽,要么罢官夺俸,无一有好下场。”
他醉看北方,“就看皇上亲征以来种种,等到海刚峰油尽灯干,朝臣风气潦倒,这天下该向何处去,只有天知道。”
朱寅听的暗自点头。商阳年近五旬,饱经风雨,果然目光独到。
他已经不对万历抱有幻想了,很有预见性。
何必无法反驳,也只能言不由衷的说道:“如今圣天子在位,宇內昇平,海清河晏,正是大明盛世之气象,诸位兄台还是过於悲观了。”
“悲观”商阳摇头,“难道,真要七十二路反王,三十六路烟尘,才算內忧外患不成”
“商有九世之乱,国祚却垂六百年。唐有天子九迁,国威却布於万里。何也”
他击掌道:“便因为尚武二字!国朝正缺一个武字啊。两宋教训,武弱而国亡,前有女真,后有蒙古。如今塞北,蒙古、女真俱在,史无鉴乎!“
“我在抗倭幕府十年,深知以国朝之武力,天下实已危机四伏。可惜朝廷文恬武嬉,不听盛世危言。”
“如今情势,若是大战再起,朝廷纵然平定外患,也必然元气大伤,损失惨重。”
朱寅深深看了商阳一眼,对这个已经四十八岁的老监生,更加高看一眼。
这个商昼明,没有白在胡宗宪幕府待十年啊。真是个人才!
忽然莫韶说道:“我不懂这些军国大事,但我却以为,国朝之忧,在独尊儒术专重八股,而罔顾百家之学。自古未闻以重儒而长治久安也。”
“八股取士,即便是进士及第,也不知稼、不通数理、不擅庶务,只以朝廷议论、笔下文章为长,政务受制於胥吏幕僚,胥吏弄权而莫能制也。长此以往,吏治必然大坏。”
“像海瑞这般能亲理刑狱、钱粮、治安、监察诸事,而不为胥吏所欺的能臣千吏,科场能有几人天下皆如是,又怎么能治理天下呢”
商阳大笑道:“我等也是儒生,但若是说句公道话,朝廷只以四书五经取士,的確混帐的很。我绝非考不上举人才说牢骚话,实乃是恶政也。”
几人正说到这里,忽然墙角边走来一个人,抱著胳膊阴阳怪气的说道:“你刚才说什么胆子不小啊。跟我走一趟吧。
“你是锦衣卫的探子”商阳冷哼一声,放下酒杯,“哪里都有你们。真是討厌。滚!”
那锦衣卫密探神色一愜,道:“你说什么”
商阳怒道:“老子让你滚蛋!锦衣卫的探子算个屁,滚!”
说完拿起一只酒杯,劈头就砸了过去。
“哎呦!”那人狼狈不堪的躲过,“你敢丟我!”
韩尚笑道:“丟你,你能如何你是自取其辱,我等议论时政,你这种狗一样的东西,有什么资格插嘴滚出去。”
那锦衣卫戳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神色十分尷尬,
何必一拍桌子,喝道:“都说了让你滚出去,你没听见么!你是那哪个百户的部下千户是谁还想不想干了嗯”
那锦衣卫密探发了会儿愣,汕汕一笑,脖子一缩,也不还嘴,赶紧脚底抹油,灰溜溜的闪人。
朱寅是第二次见到锦衣卫密探吃了,情节都很相似,也就见怪不怪的一笑。
如今的锦衣卫是什么是废物点心。
不但对外废物,对內一样废物此时的锦衣卫密探废物到什么地步就算听到誹谤朝廷的言论,也不敢管,
不敢匯报,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
读书人,他们招惹不起。有钱的商人,他们也招惹不起。
甚至就是强势的百姓,他们也不敢招惹。
在朱寅看来,此时的锦衣卫密探,就是弱势群体。
因为朝廷经常有大臣要求皇帝裁汰锦衣卫,隔三差五就找锦衣卫麻烦。
锦衣卫处在一种隨时有可能被裁汰、被废的尷尬处境。內部的组织管理,
也变得一盘散沙,混乱不堪。
以至於锦衣卫的官员,都被六部的小吏轻视。锦衣卫校尉更是被官员们颐指气使,甚至沦为了官绅的鹰犬。
很多底层的锦衣卫校尉为了餬口,也干起了其他营生。
商阳摇头道:“这些鹰犬耳目如今也可怜,很多人连餉银都不发,姥姥不管,舅舅不爱,只能靠著一张皮敲诈勒索几个钱餬口而已。”
他虽然只是国子监的穷监生,但要让一个锦衣卫校尉倒霉,那也容易得很。
只要以监生的身份写一份抗议书,这锦衣卫的上官都可能跟著吃掛落。
韩尚接过话题道:“海瑞要走了,我们应该去送送啊。这一去,南京再无海刚峰了。”
商阳笑道:“到时人山人海,哪里轮得上我们送”
朱寅却是知道,他该去见见海老爹了。
不然,真怕以后见不到了。
他决定,酒席结束就去都察院官邸,
国子监在北城,玄武湖边的都察院也在北城,距离很近。
朱寅从酒楼出来,辞別四个同窗,一刻钟后就到了都察院官邸。
这是他第三次进入都察院了。
带著寧清尘来到海瑞官邸,却见到外面有一大群官员,正在交头接耳。
忽然官邸中出来一个官员,正是王用汲。
他对眾人拱手道:“诸位仁兄,海公谢过诸位前来,只是海公有言,他年老体衰,精神倦態,不敢耽误诸位公事,还是请回吧。”
竟然闭门不见!
虽说如此,可眾人也不恼。因为海笔架向来如此不近人情,他们都习惯了。
今日前来,也不指望被接见,只是走个形式。
王用汲这么一说,眾人立刻就借坡下驴的散了。
朱寅抱著寧清尘上前,將孩子递给兰察,行礼道:“王先生可曾记得小子”
王用汲顿时露出笑容:“稚虎,原来是你啊,你来的正好。今日海公还念叨你,说临別之际,不能再见你一面了,谁知你还真不经念叻,这就来了。快进来!”
王用汲对朱寅这个孩子,比对那些高官还要热情的多。
朱寅笑道:“王叔,海公还好么”
称呼立刻变得亲近很多。
王用汲点头,“好。“
朱寅进入熟悉的海瑞官邸,看到海瑞的妾室邱氏,正带著两个老僕收拾行李。
“见过邱姨。”朱寅行了一礼。
邱氏也认出来了,笑道:“是朱寅啊,你那个採薇小娘子呢”
朱寅道:“她去外地走亲戚了。”
邱氏带著朱寅来到海瑞的书房,朱寅还没有进去,就听到里面有人说道:
“刚峰兄此去京师主持京察大计,想必又是一番霹雳手段。在下有几句肺腑之言,刚峰兄雅量高致——.—“
这个声音清朗温厚,听起来就令人心生信任。
接著就是海瑞沉鬱顿挫的苍老语调:
“肩吾,你不必说了,吾已俱知也。陛下、朝廷知我,既用我主持京察,吾便只有公正严格四字。”
“吾年过七旬,这或许是吾为朝廷做的最后一件大事了,身后之名,生前之誉,吾早就置之度外,无所顾忌了。“
那人嘆息一声,声音微微有点苦涩,“天下不可无刚峰兄,既获天子信重,
为何不徐徐为之,以待天时。”
“若雷厉风行,固然涤盪朝堂,正本清源,可是事情终究要有人去做,人无完人吶。刚峰兄不怕成为眾矢之的,也不俱无人做事么”
海瑞语气森然:“无人做事天下从不缺做官之人。那些该罢的官员,就算留著他们做事,他们就做的好么怕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海瑞话刚落音,第三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个声音很是文雅,带著苏州口音,但也比较苍老:
“肩吾言之有理。可刚峰兄又岂是你我所能劝服彼此都是为了朝廷,便当是君子和而不同吧。”
朱寅这才明白,书房里有三个人,都是大人物。
除了海老爹,还有两个上了年纪的人。
邱氏在门外说道:“老爷,朱寅来了。”
“哦”海瑞的声音响起,带著一丝惊喜,“快让他进来。”
朱寅进入书房,第一眼便见到鬚髮银白的海老爹,身穿一件褐色的祈子,坐在圈椅上,精神翼鑠,气色很是不错,完全没有之前的病容了。
他的左边坐著一个五旬有余的老者,一双浓眉,目光深邃,身穿白色道袍,
看上去像个道土,带著一股閒云野鹤的气度。
海瑞右边的圈椅上,坐著一个身穿素缎褚子的六旬老者,鹤骨松姿,蕴藉儒雅,犹如林中高土,却又自有一股清贵的书卷气。
神色肃毅、不苟言笑的海瑞,看到朱寅后顿时露出笑容。
朱寅上前跪下道:“孩儿拜见老爹。”
海瑞呵呵笑道:“起来起来。稚虎,你来的正好。”
他指指右边的儒雅老者道:“这是王世贞王老爹。”
又指指左边的的道袍老者,“这是沈一贯沈老爹。你快一一拜见罢。”
王世贞和沈一贯
朱寅不禁一愜。
他知道这是两位大人物,却没有想到,居然是王世贞和沈一贯!
尤其是沈一贯,可是义父戚继光想自己拜其为师的正主啊。
ps:今天不舒服,只能写这么多了。蟹蟹书友们的支持,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