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别辜负她

南域的风,带着潮湿的水汽与草木的腥甜,拂过叶凡的脸颊时,竟让他生出几分恍如隔世的错觉。

脚下的路已被岁月磨得光滑,路边的古榕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远处隐约可见的山脉轮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那是他曾数次踏足的南域大地,如今却因心境不同,连风声都染上了几分沉重。

他回来了。

没有声势浩大的回归,也没有故人相迎的热闹,叶凡只是一身素衣,背着一个褪色的行囊,如寻常旅者般行走在南域的古道上。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这具看似平静的躯壳里,藏着怎样汹涌的伤势与执念。

经脉中尚未完全愈合的裂痕在每一次呼吸时隐隐作痛,苦海内的神力如风中残烛般流逝。

而支撑着他跨越千山万水回到南域的,只有一个明确到近乎偏执的目的,再入荒古禁地。

这个念头如同一颗种子,在他离开北域的那一刻便已埋下。

他需要疗伤,需要恢复,更需要在短时间内找回巅峰时期的战力,而普天之下,唯一能让他看到希望的地方,只有那片埋葬着太古秘辛的生命禁区。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荒古禁地的模样。

九座巍峨的圣山刺破苍穹,每一座山峰都如上古神祇的脊梁,透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山巅处流淌着神泉,泉眼周围生长着圣果,那是足以让圣人眼红的至宝,蕴含着能逆转生死的磅礴生机。

这便是他选择荒古禁地的原因。

天下间的生命禁区并非只有这一处,不死山,太初古矿,仙陵等等,皆是令仙神辟易的绝地,可他对那些地方一无所知。

传闻轮回海中藏着轮回的秘密,却从未有人能活着带出只言片语。

太初古矿深不见底,矿脉中流淌着混沌气,却也盘踞着足以吞噬大能的恐怖存在。

唯有荒古禁地,他曾亲身踏足,曾在九座圣山上饮过神泉,吃过圣果光感受到生命的脉动,更重要的是,他曾成功活着走出来。

这份“成功”的经历,是他此刻唯一的底气。

可脚步越是靠近禁地的方向,叶凡心中的凝重便越是深重。

他并非鲁莽之人,经历过太多生死的他,比谁都清楚“侥幸”二字的分量。

昔日两次踏入荒古禁地而未遭劫,并非因为他实力强横,也不是因为他气运过人,而是因为那口横亘在禁地入口的青铜古棺。

那口棺椁太过神秘,棺身布满了模糊的龙纹与星图,任凭岁月侵蚀,依旧散发着不朽的气息。

第一次踏入时,他与一群同学被莫名的力量卷入,正是这口铜棺护着他们穿过了禁地外围的死亡迷雾。

第二次孤身前往,他亦是紧挨着铜棺才得以登上圣山,甚至在棺椁的庇护下,避开了禁地深处那道足以让圣人瞬间陨落的眸光。

他后来才从古籍与老人口中得知,那口铜棺是何等的逆天。

荒古禁地的恐怖,远超世人想象的禁地核心处的深渊,常年弥漫着黑色的雾。

更可怕的是九座圣山脚下的区域。那里看似平静,甚至能看到稀疏的草木生长,可只要踏入其中,便会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力量绞杀神魂。

有古籍记载,曾有一位自恃修为深厚的皇主不信邪,执意要登上圣山采摘圣果,结果刚站在山脚下,便七窍流血,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最终化为一具覆盖着白霜的枯骨,连一丝神魂都没能留下。

千百年来,无数修士前仆后继地闯入荒古禁地,却从未有人能从核心区域活着返回,“有进无出”四个字,早已成了这片禁地的代名词。

“若没有铜棺……”叶凡低声自语,他不敢想象,若是失去了那口棺椁的庇护,自己能否活着走到圣山脚下。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风从前方的山谷中吹来。

不同于南域惯有的温润,这阵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是从万古寒冰中抽出的气息,掠过皮肤时,竟让他的汗毛都根根倒竖起来。

叶凡的脚步猛地顿住,瞳孔骤然收缩。

是“荒”的气息!

他对这种气息太熟悉了。那是一种混杂着死寂、荒芜与岁月腐朽的味道,仿佛能吞噬一切生机,磨灭一切大道痕迹。

第一次踏入荒古禁地时,他在禁地外围感受到过这种气息,微弱而模糊。

第二次登上圣山时,这种气息稍浓了些,却被铜棺散发的光晕压制着,未能靠近他的身侧。

可此刻感受到的“荒”气,却强盛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它不再是风中残烛,而是化作了燎原的野火,从前方的山谷中汹涌而出,弥漫在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

空气仿佛被冻结了,路边的古榕树叶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从翠绿变得枯黄,最后化为粉末簌簌飘落。

地面上的青草迅速枯萎,露出地的生机都在被这股气息吞噬。

叶凡下意识地运转体内的神力,圣体的血脉在这一刻自行苏醒,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晕,将那股刺骨的寒意挡在身外。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能感受到那股“荒”气的霸道,它像是拥有生命般,不断冲击着他的防御光晕,每一次冲击,都让他的经脉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怎么会……”叶凡的眉头紧紧皱起,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荒古禁地的“荒”气竟然变强了,而且是强盛了数倍不止!

这绝不是好兆头。

他清楚地记得,昔日的荒古禁地虽然恐怖,但“荒”气的扩散范围有限,只要不深入核心区域,在禁地外围还能勉强支撑。

可现在,距离禁地还有数十里的距离,这股气息便已如此狂暴,若是真的踏入其中,后果不堪设想。

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叶凡低头沉思起来,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念头。

是禁地深处的太古存在苏醒了?还是九座圣山的封印出现了松动?亦或是……那口铜棺的气息减弱了?

他想起离开荒古禁地时,曾回头望过一眼,那口青铜古棺静静地躺在圣山之巅,棺身的龙纹似乎比之前暗淡了几分。

当时他并未在意,只当是自己的错觉,可结合此刻的情况来看,或许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若是铜棺的力量真的减弱了,那荒古禁地恐怕会彻底沦为真正的绝地。

没有了棺椁的压制,“荒”气会如决堤的洪水般扩散,九座圣山会变成真正的死亡之峰,别说登临山巅饮神泉、食圣果,恐怕连靠近都做不到。

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北域的敌人如影随形,那些觊觎圣体的圣地世家,绝不会给他从容疗伤的时间。

经脉中的裂痕若是再不修复,恐怕会落下终身道基受损的后遗症。

除了荒古禁地的神泉与圣果,他想不出任何能让自己快速恢复的方法。

叶凡抬起头,望向前方被“荒”气笼罩的山谷,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无论如何,这趟荒古禁地,他必须去。

只是这一次,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心存侥幸了。

风依旧在吹,只是那股“荒”气似乎变得更加狂暴了,天地间的光线都暗淡了几分,仿佛连太阳的光芒都被这股死寂的气息吞噬了。

叶凡的眼神却越来越坚定。

越是危险的地方,往往才藏着一线生机。

他整理了一下背上的行囊,将其中的源石与疗伤丹药检查了一遍,而后迈开脚步,朝着那片被“荒”气笼罩的山谷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谨慎,圣体的血脉在体内缓缓流淌,时刻保持着巅峰状态,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未知凶险。

“九死一生……也好。”叶凡低声自语,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口血沫。

如今唯有荒古禁地这处绝地,藏着传说中的不死神药,或许能逆转他的命运。

他抬手抹去眉骨上的血污,视线穿透漫天罡风望向禁地深处,那里的空间扭曲如沸水,隐约可见的金色神链在雾中沉浮,那是禁地的第一道屏障,也是无数修士的埋骨之地。

就在他刚要步入荒古禁地的刹那,天地间的风声骤然静止。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时空的咽喉,罡风凝固在半空,血色山峦的虚影不再晃动,连他甲胄上滴落的血珠都悬在离地面三寸处。

叶凡猛地转身,肩甲因急促的动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凝重。

一道红光撕裂苍穹。

不是火焰的炽烈,也非霞光的绚烂,那抹红如凝血般粘稠,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从九天之外坠落。

空气在红光掠过的轨迹上化作齑粉,大地震颤着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禁地上空的金色神链竟发出哀鸣般的嗡鸣,仿佛在畏惧这道身影的降临。

叶凡的心脏骤然紧缩,他认出了这道身影,那袭红袍在罡风中猎猎作响,盘羽负手而立,墨色长发在风中轻扬,那鸦青色瞳中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看一粒尘埃。

“是你。”叶凡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不明白,这位妖族神子为何会在此刻出现。

上次的大战,对方以碾压的形态击败了他与小鹏王,那份战力让他至今心有余悸,而更令人忌惮的是盘羽身上那股深不可测的神秘,仿佛他的背后藏着无数秘密。

盘羽没有回应,甚至没有看他一眼,他只是随意地抬了抬右手,宽大的袍袖如蝶翼般轻挥。

一道流光从袖中飞出,带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叶凡瞳孔骤缩,那道流光的速度快得超越了他的神识捕捉,但他的身体比意识更快,左臂横挡在胸前,护臂与流光碰撞的瞬间,发出一声清脆的玉鸣。

掌心传来温润的触感,叶凡低头看去,只见一只巴掌大的羊脂玉瓶躺在他的手心里。

瓶身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纹路中流淌着淡淡的紫金光泽,仅仅是握持片刻,他便能感受到一股磅礴的生命气息顺着掌心经脉游走,所过之处,肋骨的刺痛竟缓解了大半。

“这是……”叶凡的呼吸微微一滞。他太熟悉这种气息了,一切药香,都远不及此刻玉瓶中蕴含的生机浓郁。

这绝非凡品,必然是不死药的精华。

他抬头看向盘羽,对方依旧负手而立,金瞳中映着禁地深处的血色山峦,仿佛刚才的举动只是随手掸去了衣上的灰尘。

“为什么?”叶凡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与盘羽之间算不得交情,甚至称得上是敌人。

上次大战结束时,对方那句“你的圣体若只到此为止,未免太过无趣”还萦绕在耳畔。

各大圣地视他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就连与他交好的故人,也都劝他收敛锋芒,唯有眼前这位妖族神子,竟在他奔赴死地时,送来如此重礼。

盘羽终于转过头,金瞳中的光芒微微流转,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天之骄子,英年早逝,多可惜。”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风啸的清晰,“未来的帝路上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对我来说,太过寂寞。”

叶凡握着玉瓶的手指微微收紧,心中竟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这才是盘羽,行事从来只凭本心,旁人汲汲营营的利害得失,在他眼中或许不如一场酣畅淋漓的争斗有趣。

那些忌惮他成长的人,永远不会明白,真正的强者从不怕对手变强,反而会期待着棋逢对手的那一天。

他正欲开口,掌心的玉瓶忽然传来一阵异动。

并非震动,而是瓶身中的气息变得愈发熟悉,像是在哪里亲身接触过。

叶凡眉头微蹙,旋即拔开瓶塞,没有预想中的液体流淌,一股淡紫灰色的雾气从瓶口袅袅升起,在空中凝聚成一团不散的云霭,带着草木的清香与龙威的霸道。

雾气之中,一条寸许长的紫色小龙正在悠然游动。

它通体覆盖着细密的鳞片,龙须如银丝般飘动,龙眼虽小,却透着灵性,见到叶凡看来,竟还晃了晃脑袋,吐出一颗米粒大的龙珠。

“这是……”叶凡猛地站起身,玄铁战衣的甲片因动作发出哗啦声响。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呼吸几乎停滞——这条小龙的形态,这紫灰色的雾气,与他在万龙巢深处见到的真龙不死药一模一样!

数月前他误入万龙巢,在那片沉睡着太古龙族尸骸的宫殿内,曾远远望见这株不死药化形遁走。

当时他拼尽全力追击,却被守护秘境的老龙阻拦,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紫影消失在龙气蒸腾的深渊里。

他本以为此生再难见到,没想到竟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这并非真龙不死药的本体,只是真龙不死药成熟后的果实,不过拥有着果实,代表本体在盘羽手中。

“你也去过万龙巢?”叶凡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震惊,视线死死锁定着盘羽。

万龙巢的凶险他深有体会,那里不仅有沉睡的龙族圣人,更有无数太古禁制,即便是圣人亲至,也未必能全身而退,盘羽究竟是如何在那种地方取得真龙不死药的?

盘羽挑眉,瞳中闪过一丝惊异:“什么叫‘你也’?”

“前些日子我经过万龙巢,却没能捉到它。”

叶凡指了指雾气中的紫龙,语气中带着几分懊恼与好奇,“那真龙不死药狡诈无比,难以近身,没想到竟被你得到了。”

他说这话时,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盘羽的周身。

他知道盘羽很强,可万龙巢之,若无惊天底牌,绝不可能从龙族圣人眼皮底下夺走不死药。

盘羽的神秘,在他心中愈发浓重,仿佛隔着一层永远无法穿透的迷雾。

盘羽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摆了摆手:“这些都不重要。”

他抬手指了指叶凡身后的荒古禁地,金瞳中的光芒沉了沉,“你只需要记住,回头吧,活下去。”

“让这天下的争斗更有趣些。”

他忽然笑了,那抹笑容带着几分促狭,几分漫不经心,“我想,一个圣体的存在,或许能让那群圣地世家头疼许久。”

叶凡握着玉瓶的手微微一紧。

他听懂了盘羽的意思,对方并非要他放弃争斗,而是希望他换一种方式活下去,在更广阔的天地里搅动风云。

这种想法与他不谋而合,却由这位算不上朋友的口中说出,未免太过讽刺。

“而且,别辜负了她。”

盘羽的声音忽然转沉,瞳中的笑意敛去,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认真。

“她?”叶凡一愣,脑海中瞬间闪过数个身影。

安妙依的清丽,李小曼的决绝,还有……那个总是笑靥如花,却在他离开时红了眼眶的少女。

他猛地抬头,眼中带着一丝不确定:“你说的是秦瑶?”

盘羽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多了几分了然。“是她哭着跪着来求我的。”

他淡淡开口,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不然我压根不会理会这种事。”

叶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微微发酸。

秦瑶,那个在妖族圣地与他相识的少女,总是大大咧咧地喊他“叶小子”,却会在他受伤时偷偷送来疗伤的灵药。

他从未想过,那样骄傲的姑娘,竟会为了他向盘羽低头。

“能活下去算是你的本事,活不下去也不过是个小人物的陨落。”

盘羽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都不足以在修炼史上留下一点笔墨。”

“不过,她的面子很大,所以我来了。”

他向前踏出一步,红袍在风中展开,一股磅礴的气势骤然压向叶凡,鸦青色瞳中的冷意如实质般刺人,“活下去以后,对她好一些。”

最后几个字像是淬了冰,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话音未落,盘羽的身影已化作一道红芒,冲天而起。

不是腾空而去,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叶凡甚至没能看清他离去的轨迹,只觉得眼前红光一闪,天地间的威压便如潮水般退去,罡风重新呼啸起来,血珠终于坠落在黑岩上,晕开一朵暗红色的花。

他低头看向掌心的玉瓶,淡紫灰色的雾气依旧缭绕,那条紫色小龙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轻轻蹭了蹭他的指尖。

叶凡忽然想起秦瑶送他离开妖族圣地时,想起她站在山巅挥手时,被风吹乱的发丝,想起她总是挂在脸上的笑容,原来那笑容背后,藏着这么多他不知道的牵挂。

“活下去……”叶凡握紧玉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路或许要换一个方向,但那份向道之心,那份不甘平凡的傲骨,从未改变。

只是这一次,他的肩上多了一份牵挂,一份来自那个红着眼眶求人的少女,更来自他自己,对生命的珍视,对未来的期许。

叶凡深吸一口气,将玉瓶收入怀中,转身朝着晨光升起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