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山河鼎影

窗外闷雷声滚过天际,如同远古巨兽在云层深处翻了个身,震得人心头发沉。

屋内,赵嫣唇角的血迹已被任玄轻柔拭去,但那抹刺目的红痕,仿佛烙在了他心尖。

泰垠堡,竼河源头,横山故人…这三座无形大山,压得他气息都带着铁锈味。

他摊开手掌,那枚非金非木、边缘磨损得厉害的青铜令牌静静躺在掌心。

冰凉坚硬的触感直刺心底,其上那些扭曲如蛇、似云似水的古老纹路,在昏黄烛光下诡谲莫测。

王小山那句“藏书阁地砖”的惊呼犹在耳边。

“小山!”任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带路!去藏书阁最底层!”

王小山一个激灵跳起,脸上敬畏与担忧未消,眼神却已锐利:

“是!任大哥!跟我来!”

夜色如墨。太清武院依山而建的殿宇,在浓重阴影中蛰伏如巨兽。

夜风呜咽,穿过空寂回廊。

王小山熟稔地引路,避开巡夜弟子,身形如狸猫般在屋宇树影间穿梭。

七拐八绕,终至后山一处荒僻角落。一座古旧建筑几乎被荒草藤蔓吞噬——

飞檐残破,青石墙苔藓斑驳,一块半倾的匾额斜挂,月光下勉强辨出“观星台”三字。

“就是这儿!

王小山压低声音,指向黑洞洞的门洞。

“那几块磨秃的地砖就在角落!”

任玄点头,目光如电扫过四周。荒僻废弃,气息陈腐湿冷。

他率先踏入幽深门洞,浓重的霉味与纸页腐朽气息扑面。

沿着陡峭狭窄、蛛网密布的木梯盘旋而下,空气愈发沉闷阴冷。

底层空旷,仅余几排朽烂书架歪斜在地,厚尘覆盖。

地面是巨大青石板,许多磨得光滑。

“这儿!”王小山快步走到最暗角落,蹲身用力擦去一块地砖上的厚尘。

“任大哥,看!”

火折微光下,光滑的青石地砖上,赫然刻着几道细微、几乎与石纹融为一体的线条!

其扭曲蜿蜒之态,与任玄手中令牌纹路,竟有八九分相似!

任玄心中一动,立时将青铜令牌按上,严丝合缝。

冰冷触感依旧,毫无异象。

任玄眉头紧锁。云澄飘“点醒迷津”,岂能如此?

他凝神静气,沉入《守门要术》运转。

至阳内力流转,意念却捕捉着令牌带来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共鸣感。

“天命无违……”淡漠话语回响。

何为天命?何为无违?是顺天,还是执我?

刹那间,任玄眼中精芒爆射!一股不屈、不悔、不惧、不退的决绝意念,如沉睡火山轰然喷发!

这意念沉凝坚定,是他习武、复仇、守护所铸就的本心!

意念无形,却瞬间灌注奔涌内力!他未拔剑,气势已如出鞘神兵,锋芒内敛!

这便是他领悟的“天命无违”剑意!

“铮——!”

意念与内力交融至巅,任玄并指如剑,将这凝聚“天命无违”意志的无形剑气,悍然点向令牌!

无声巨响只在魂海!一声轻微却刺穿灵魂的剑鸣!

嗡!

令牌剧震!其上古老纹路骤然亮起!不再是暗沉,流淌起一层温润内敛、却坚韧无匹的金色光华!

光华瞬间注入地砖刻痕!

轰隆隆!

脚下地面闷雷般震动!沉睡地龙惊醒!

以令牌为中心,数块巨大青石板缓缓滑开,露出一个黑黢黢、倾斜向下的狭窄洞口!浓烈的金属锈蚀与尘土气息汹涌而出!

一股微弱却精纯的奇异气息,如地脉暖流弥漫,引得任玄丹田玄天令碎片,极其轻微地悸动!

“开了!”王小山又惊又喜,声如蚊蚋。

任玄眼神凝重如铁,收起令牌,矮身钻入洞口。王小山紧随。

石阶盘旋向下,积尘厚如棉絮。下行十数丈,豁然开朗。

石室不大,四壁山岩平整。中央仅一石桌一石凳。桌上厚尘下,隐约几卷书册轮廓,旁置一尺许铁盒。

任玄心跳微促。拂去桌上厚尘。

首先现出的是几本油布包裹的册子。

解开油布,泛黄纸页上字迹或遒劲或潦草,透出书写者的激荡与困惑。

落款——

“任贤君”!

这是父亲的修炼笔记!

任玄深吸,压下心绪,小心翻阅。武学感悟、内力心得、瓶颈苦闷、境界渴求…字里行间,一个勤奋坚韧、于武道迷途中挣扎的青年父亲形象,跃然纸上。

笔记多次提及——“山河鼎”。

“山河鼎,儒青国祚重器,镇地脉,锁国运,重逾万钧,非人力撼……”

“……鼎内玄机,深不可测。核心似有‘玄黄母气’流转,厚重无匹,滋养万物,竟与‘玄天令’气韵同源,莫非皆天地初开根本?”

“……今日随师门长老陈云峰再观鼎……陈长老神情有异,目光灼灼,似痴迷……其以秘法探鼎,气机隐晦波动,极不寻常……山河鼎,所藏者,仅国运气脉否?抑或……关乎‘鬼门关’秘辛?”

“陈云峰行迹诡秘……屡探鼎内构造细节,其心叵测……”

任玄看得心惊!山河鼎竟镇国运!

“玄黄母气”与玄天令同源?父亲当年便疑鼎藏超越武道之秘,甚至涉“鬼门关”!

而横山武宗长老陈云峰,竟如此可疑!

笔记旁,几封未寄家书,信封“母亲黄敏亲启”。信纸泛黄变脆。任玄屏息轻展一封。

“母亲大人膝下敬禀:不孝儿贤君叩首……”

“……儿于太清武院,一切尚安。习武虽苦,不敢懈……惟夜深思母慈颜,常感愧疚。祖父之事,如巨石压胸,儿日夜苦修,盼早得真相,慰先灵……”

“……近日修行瓶颈,心绪难宁。观山河鼎,感天地浩瀚,人力渺小,前路茫茫……”

“……母亲勿念,保重。待儿有成,定归侍奉……”

字字思念,句句迷茫,对祖父任风逍沉冤的耿耿于怀!酸涩沉重涌上心头。原来父亲年轻时,也曾这般彷徨,背负枷锁前行。

目光落向最后一封家书,似写一半中断,墨迹凌乱。任玄正欲合上,眼角余光瞥见信纸下压着一角——

颜色更深,质地坚韧如皮革!

小心移开家书,露出下方之物。

非纸,乃一张三尺见方、触手冰凉坚韧的暗褐色兽皮!

其上墨线精细,勾勒出一幅繁复到令人目眩的内部构造图!无数线条交织,节点回路奇异,隐成一座巨大鼎炉!

鼎炉核心位置,朱砂赫然标注:玄黄窍!

这是半幅“山河鼎”核心构造图!

任玄心头剧震,呼吸凝滞!父亲竟得此重器机密!他展平兽皮。图纸详尽,符文阵法走向、能量节点、凶险禁制,历历在目。核心“玄黄窍”,被重重符文环绕,神秘莫测。

指尖无意拂过地图上靠近“玄黄窍”边缘区域,丹田玄天令碎片,竟再次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悸动!呼应图上无形之力!

“这就是父亲当年追寻的……”

任玄低语,指尖划过冰冷线条。他小心翼翼卷起这半幅山河鼎图,与笔记、家书一同,准备放入铁盒。

就在他拿起最上面那本笔记,欲放入盒中的刹那——

封底内侧,赫然夹着一页薄薄的、边缘被撕扯得极其不规则的残页!

残页上,寥寥数行断断续续、字迹急促的句子:

“……陈云峰背后,恐另有其人……”

“……邓九明!其意非在鼎,其目光所注,乃鼎下……”

“……鼎下之秘,关乎……”

“……速离!危!!!”

字迹戛然而止。最后那个“危”字,墨迹淋漓,惊惧透纸!仿佛书写者仓惶逃命间的绝笔!

邓九明?!

任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这个名字,如一道冰锥,狠狠凿入脑海!

横山武宗太上长老!地位尊崇,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他竟牵涉其中?!

父亲线索清晰——邓九明所求,非山河鼎本身!而是……鼎下之物?!

山河鼎下,藏着何等惊天秘密?竟引得太上长老觊觎?甚至暗中布局?

谢无痕师兄当年的遭遇…父亲当年仓惶逃离,留下这残页,是否因此人?

陈云峰的可疑,是否受其指使?

无数念头如冰水灌顶,遍体生寒!

就在心神剧震、疑云翻涌之际——

嗡!!!

怀中青铜令牌,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令牌表面古老纹路,如同活物,疯狂闪烁刺目红光!

一股灼热、躁动、带着强烈警告的气息,瞬间充斥狭小密室!

与此同时,密室之外,荒废观星台上空,沉闷滚雷骤然暴烈!

一道惨白刺目的裂天闪电,悍然撕裂厚重夜幕,将整个后山映照得惨白如昼!紧随其后的,是撕裂苍穹的炸雷!

轰咔——!!!

雷声滚荡,天穹震怒!惨白雷光刺破黑暗的瞬间,清晰地映照出观星台断壁残垣的阴影里,一道模糊、扭曲、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现又瞬间隐去的黑影!

那黑影的目光,似已穿透厚重土层,冰冷地锁定了密室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