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立威
刘然转身离开校场时,背后那些混杂着敬畏、怨恨和算计的目光,如芒在背。
他能感觉到那些视线交织成的无形网,这张网曾经困住过许多雄心勃勃的官员,最终将他们变成这腐朽系统的一部分。但刘然不是来被同化的,他是来撕破这张网的。
回到提举公房,何府的五名家将依旧肃立门外。为首的何七抱拳道:“大人,今日之事恐怕已传遍京城。”
“正合我意。”刘然淡淡道,目光扫过案头堆积的文书,“让他们传得越远越好。”
午后阳光斜照入窗,公房里却依然透着寒意。
正如刘然所料,整个下午,没有任何一个告假或被借调的兵士送来文书凭证。
“大人,这…”贾仁站在案前,搓着手,汗珠从鬓角滑落,“这些人背后都有靠山,怕是都不会来的。”
刘然从文书堆中抬起头:“名册上缺勤的二百一十四人,按逃役论处。明日张贴惩处告示,扣三月饷银,杖责二十。”
贾仁倒吸一口凉气:“大人,这恐怕会惹怒不少人啊…”
刘然对此没有任何解释。
贾仁还要再劝,门外忽然传来喧哗声。
一个身着从五品官服的中年男子不顾家将阻拦,径直闯入公房。
“刘供奉!好大的官威啊!”来人面色铁青,“我刑部借调的人,也要被你杖责?”
刘然稳坐案后,眼神都未动一下:“阁下是?”
“刑部员外郎,张远。”来人傲然道,“李彪是我刑部借调查案,已有半月,教阅所岂会不知?”
刘然终于抬眼:“张员外郎,借调文书何在?”
张远一怔:“口头借调,何来文书?”
“无枢密院调令,无兵部文书,无教阅所批準,私自调走禁军人员…”刘然语气平稳却字字如刀,“按律,视同逃兵处理。张员外郎是要替这个逃兵担责吗?”
张文远脸色由青转白:“你!你这是强词夺理!京中各衙相互借调人手,从来都是口头约定!”
“从前是从前。”刘然站起身,身高竟比张远高出半头,“现在我是提举。要么一个时辰内补全文书,要么明日李彪以逃兵论处。连带着私自调人的官员一同参奏。”
张文远指着刘然,手指微颤:“好,好个刘供奉!我们走着瞧!”说罢拂袖而去。
贾仁几乎要瘫软在地:“供奉,这张远是右相的门生…”
“右相的门生就能视军法为无物?”刘然平静道:“你去将今日所有缺勤人员名单整理出来,注明所属派系。我倒要看看,这教阅所到底养着多少神仙的亲戚。”
贾仁唯唯诺诺地退下。刘然走到窗前,看见张远气冲冲走出教阅所大门,登上一辆马车。车帘掀起的瞬间,刘然瞥见里面还坐着一人。
那人刘然未曾见过,料想身份应不低。
见此,刘然平静的眸子露出一丝沉思。
次日清晨,点卯鼓声未响,校场上已黑压压站了二百余人。
除了前日那一百多号人,还多了许多生面孔,都是名册上告假和被借调的。
刘然登上点将台,目光扫过全场。今日队伍整齐了许多,至少表面上无人敢交头接耳。
点卯开始,一个个名字报出,应答声响亮整齐。
点到李彪时,台下洪亮地应了声“到!”。
刘然抬头看了眼站在前排的壮实汉子:“昨日在刑部办案?”
李彪昂首:“是!”
“文书。”
李彪愣了下:“什么文书?”
“借调文书。”刘然声音平缓却清晰,“无文书私自离营,依律当按逃役论处。”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李彪脸色涨红:“张员外郎说已经与您说好了!”
“本官从未答应。”刘然取出名册,“李彪,缺勤一日,杖二十,罚三月饷银。可有异议?”
几个兵士突然从队伍中冲出,跪倒在地:“大人明鉴!京中各衙借调历来如此啊!”
刘然面无表情:“历来如此,便是对么?”
他看向全场,“我知道你们中许多人背后都有人。今日不妨把话挑明,要么现在脱了这身军服,回去找你们的主子;要么留下来,从此只认军法不认人情!”
校场上一片死寂。
突然,后排一个声音叫道:“刘供奉好大的口气!不知能否容卑职说几句?”
人群分开,走出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军官,面容白净,穿着都头服饰。
刘然望着对方,淡淡询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杨俊。”
杨俊?
刘然想起名册上标注是宫中贵人的侄儿,教阅所实际上的领头人物之一,前几日称病未到。
“杨都头请讲。”
杨俊踱步上前,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全场听见:“刘供奉新官上任,急于立威,我等理解。但京中规矩不是一日形成。各衙借调人手,实因公务需要。大人一上来就要打破多年规矩,恐怕…不妥吧?”
这话说得客气,却字字藏锋。场上不少人都露出赞同神色。
刘然静静看着杨俊,忽然问:“杨都头前几日告病?”
“是,染了风寒。”
“可曾就医?”
杨俊微怔:“家中自备药材。”
“也就是说,无医官证明。”刘然点头,“按律,无故缺勤三日以上,杖三十,罚半年饷银,降一级。”
杨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大人这是故意针对我?”
“我针对的是所有视军法为无物的人。”刘然声音陡然严厉,“杨俊!你身为都头,带头违律,该当何罪?”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杨俊冷笑:“我要是不认这罚呢?”
“抗命不遵,罪加一等。”刘然语气冷硬,“可当场革职查办!”
“你敢!”杨俊勃然变色,“我姑姑是…”
“在这里你只有一個身份:朝廷禁军军官!”刘然打断他,“身为军官,不知守法,来人!剥去他的军服!”
何府家将立即上前。杨俊猛地后退一步,他身边的几个亲信也立即围上来,双方对峙,一触即发。
校场上静得能听见风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疾驰而入,马上使者高喊:“枢密院急令!”
使者飞身下马,将一卷文书呈给刘然:“刘提举,枢密院有令,教阅所一应事务须按旧例,不得擅自更改!”
刘然展开文书,迅速浏览一遍,忽然笑了:“这命令是谁签署的?”
“是枢密院李承事。”
“承事?”刘然挑眉,“区区从八品承事,也敢对正七品提举下达命令?更何况…”
他声音陡然一沉,“本官这个提举,是陛下亲授!整顿教阅所,是奉旨行事!拿鸡毛当令箭,你好大的胆子!”
使者脸色顿时惨白:“卑职只是传令…”
“假传命令,该当何罪?”刘然厉声道,“捆起来!”
家将立即将使者拿下。刘然转身面对全场,看向杨俊:“现在,你认不认罚?”
杨俊脸色灰白,终于低下头:“末将…认罚。”
“杖三十,降为副都头,罚半年饷银。”刘然下令,接着目光扫过全场,“李彪等昨日缺勤者,一律杖二十,罚三月饷银!立即执行!”
棍棒声和压抑的痛哼声中,校场上再无人敢抬头与刘然对视。
当最后一声杖责落下,刘然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知道你们当中还有人想着如何报复,如何找背后的主子来压我。没关系,尽管去试。但在这之前”
说到此处,刘然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全体列队!跑步二十圈!未跑者,鞭二十!”
这一没有人敢犹豫,没有人敢抱怨。
队伍迅速列队,开始跑步,脚步声整齐划一,再不见昨日的散漫。
刘然站在点将台上,目光如鹰般扫视着跑步的队伍。
贾仁悄悄凑近:“刘供奉,今日是否太过激烈?杨俊那边恐怕…”
对此,刘然依旧没有解释。
当日下午,教阅所发生的事已传遍京城各大衙门。
刑部值房内,张远气得一摆茶杯:“好个刘然!连枢密院的令都吓不住他!”
兵部侍郎缓缓捋须:“不就是你姨婆的外甥而已,张员外郎何至于动怒。”
张远冷哼一声,“这不关我姨婆外甥何事,而是分明是不把我们刑部放在眼里。”
而在宫中,杨俊的姑姑正在听着一名宦官的禀报,神色略有阴沉。
于他而言,自己身为贵人,把侄子安排至禁军已是委屈了他。
而今不知道从哪冒出的刘然明知杨俊是他侄儿,还当众杖责羞辱,这分明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与此同时,禁军各处,有背景之人皆发生了此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