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秦桧

流言并未止步于市井闾巷,它像一阵无形的风,终于吹进了汴京城内最高学府,太学的斋舍与讲堂。

这里汇聚着天下英才,是大宋未来的栋梁,也是清议最为活跃之地。

最初,只是在斋舍熄灯后的私语中,或是在用餐时的闲谈里,零星听到些市井传闻。

但很快,这些关乎兵制革新、关乎加税、关乎西军入京、更关乎那个新近崛起的边将刘然的流言,就成了太学生们热议的焦点。

激进的热血青年最为激昂。

他们深受儒家经义熏陶,怀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对朝政本就有着强烈的关注。

此刻,种种不利于刘然的传言,经过市井的发酵和某些隐晦的引导,传入他们耳中,迅速点燃了忧国忧民的义愤。

在一间斋舍内,几名太学生围坐,面色激动。

“诸位可曾听闻?那刘然凭祥瑞和军功,骤登高位,便妄言更迭禁军,此乃僭越!”一个面容清瘦、眼神锐利的青年率先开口,他是福建路的举子,素以敢言著称。

旁边一人接口,语气愤慨:“岂止僭越!其策若行,禁军调戍边陲,死伤必重,乃陷将士于死地;强征捐税以充军资,乃盘剥百姓于水火!此非强国之策,实为祸国之举!”

“还有引西军入京之说,”另一人补充,面露忧色,“西军固然能战,然久戍边陲,习性彪悍,置之于天子脚下,岂非引狼入室,危及社稷安定?”

这些议论迅速从私下游谈发展为公开辩论。

在太学的庭院、讲堂甚至饭堂里,都能听到对刘然和新政的批评声。

很快,更具行动力的学生开始付诸文字。

有人撰写诗文,以讽喻为名,暗斥刘然是幸进之徒、误国奸佞。

有人则书写揭帖,文辞更为激烈直白,痛陈武夫干政,国之大忌、祥瑞惑心,新政殃民,将这些揭帖悄悄张贴在太学内的布告栏或廊柱之上。

虽然很快会被学官撕去,但内容早已传开。

这些诗文和揭帖,为原本主要在底层流传的市井谣言,披上了一层道义和忠君爱国的外衣,赋予了其一种清议格调,使其听起来不再仅仅是愚夫愚妇的惶恐之言,而似乎成了有识之士的深谋远虑和正义疾呼。

这股风潮自然也引起了太学学官的注意。

秦桧,作为政和五年新科高第、新任的太学博士,虽年纪轻轻,却已身处这清议激荡的中心。

这日课后,几名激进的太学生围住了正要离开讲堂的秦桧。

他们知道这位新博士是今年的进士翘楚,深得官家赏识,且年轻或许更易沟通,便想听听他的看法,或许还能得到些支持。

“秦博士,留步!”那名福建口音的学生率先发问,“如今市井朝野皆议论那刘然新政之事,博士学贯古今,深得圣心,不知对此有何高见?学生等窃以为,此策动摇国本,祸害百姓,实非善政!”

秦桧停下脚步,脸上习惯性地浮起温和而略显疏离的笑容。

他听着学生们激昂的陈述,目光扫过他们年轻而充满义愤的脸庞。

秦桧当然听说了所有的流言,也从各种渠道了解到紫宸殿那场争论的冰山一角。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股针对刘然的风潮来得太快、太猛,市井与太学的呼应过于默契,背后定然不简单。

秦桧是个极其聪明且谨慎的人。

深知在局势未明之前,贸然表态乃官场大忌。

尤其是牵扯到祥瑞、兵制以及背后可能存在的蔡京、郑居中乃至更深势力的博弈,更是步步惊心。

于是,他打了个哈哈,语气轻松却不着边际:“诸位年兄忧国忧民之心,桧深感钦佩。兵制革新乃国之大事,自有官家与诸位相公深谋远虑。我等身为太学生,潜心圣贤书,关注朝政自是应当,然亦当明辨是非,谨言慎行,不可人云亦云,徒逞口舌之快,辜负了朝廷栽培之意。”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学生们听了,有些失望,觉得博士过于圆滑,并未给出他们期望的支持或明确的指摘。

但秦桧的身份和笑容,又让他们无法反驳。

“博士教诲的是。”几个学生只得拱手应道,但脸上的不服之气并未消散。

秦桧微笑着点点头,借口还有事务,便转身离开。

转身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一双眼睛变得深沉而锐利,露出了深深的思索之色。

他缓步走在太学的青石板路上,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学生们的激辩和市井间听来的流言蜚语。

秦桧将各种信息在脑中飞快地过了一遍:刘然……边将……祥瑞……似乎有人刻意扶持……但同样朝中同样有人明显反对……如今这铺天盖地的负面舆论,手法娴熟,针对性强,绝非自然形成。

是哪一派的手笔?他们惯用清流舆论,但这次市井层面的运作又似乎超出了他们的常用套路。

或是这所谓新政的政敌所为?

甚至是……那位当朝太师?意欲试探风向,或者……弃子?

秦桧轻轻摇头,信息太少,难以判断。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这场风波绝不会轻易平息。

那个叫刘然的边将,此刻正被推向风口浪尖,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焦点和牺牲品。

“骤登高位,蛊惑圣听,贻害百姓……”秦桧在心中默念着太学生加诸刘然头上的罪名,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这些帽子扣得又大又狠,真是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啊。

他抬起头,望向太学外汴京城繁华的天空。

这座城市的政治水,果然深不可测。

自己刚刚踏入仕途,必须更加谨言慎行,步步为营。

而对于这场因刘然而起的风波,他决定暂时冷眼旁观,看看这滔天巨浪,最终会将那条看似幸运实则凶险的祥瑞之舟,冲向何方。

清议的力量与市井流言正式合流,以太学为中心,向外辐射出更具道义色彩的批判声浪。

如今刘然面临的,已不仅仅是市井的怨愤,更是来自书生群体为民请命、为国除奸的巨大压力。

汴京的舆论场,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