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 以退为进

“这...这不可能...”

与此同时,江南各地的书院门前,都贴上了盖有张居正印信的告示。

“查江南各书院多为严党余孽所设,多年来妄谈邪说,蛊惑人心,更有甚者,暗中勾结高拱,图谋不轨。今奉皇命,一律查封,以正视听...”

苏州最大的书院前,学子们聚集在告示下,议论纷纷。

一名年轻学子愤然道。

“张居正这是要断绝天下读书人的生路啊!”

“慎言!”

年长的同窗急忙拉住他。

“你没看到告示上说的吗?这些书院与高拱谋逆有关。如今高拱事发,谁敢为他说话?”

年轻学子不甘心地压低声音。

“可高先生主张变法图强,何错之有?”

“错就错在他太激进,得罪了太多人。”

年长同窗叹息。

“如今张居正借机铲除异己,我们又能如何?”

不远处,几名衙役正在清点查封的书院财物。

一名师爷模样的人低声对为首的官员道。

“大人,这些书院查封后,账上的银子...”

官员瞪了他一眼。

“糊涂!这些都是赃物,一律充公!张大人早有明令,谁敢动歪心思,与高拱同罪!”

师爷吓得连连点头。

“是,是,小的明白。”

夜色深沉,张居正独自在书房中批阅公文。

烛光下,他的面容显得格外疲惫,却掩不住眼中的锐利。

游七轻轻敲门。

“大人,申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张居正头也不抬地说道。

申时行快步走入,脸上带着几分喜色。

“大人,好消息!殷正茂已经招供,承认与高拱密谋阻挠变法。这是供词。”

张居正接过供词,快速浏览后,冷笑一声。

“果然如此。高拱表面上支持变法,背地里却想借变法之名行独裁之实。

申时行谨慎地问道。

“大人,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动?”

张居正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夜空。

“等。”

“等?”

申时行不解。

“等高拱彻底倒台,等皇上看清谁才是真正能为国为民之人。”

张居正转过身,眼中带着复杂的光芒。

“朱翊钧不简单,他这一手李代桃僵,既除掉了高拱这个障碍,又试探了朝中各方反应。”

申时行恍然大悟。

“大人的意思是,皇上早有预谋?”

张居正微微点头。

“高拱书房被盗,绝非偶然。

那些文稿和信件,恰好在他准备发动政变前曝光,时机把握得如此精准,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那我们的行动...”

“正合他意。”

张居正嘴角微扬。

“朱翊钧需要有人替他扫清障碍,而我们则需要借皇权巩固变法成果。这是互利之事。”

申时行若有所思。

“所以大人查封书院,捉拿殷正茂,既是为了肃清反对势力,也是在向皇上表明立场?”

张居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

“李贽此人,你可了解?”

申时行一愣。

“略有耳闻。此人主张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反对传统礼教束缚,在士林中颇有争议。”

“吕坤向皇上推荐了此人,皇上已决定调他入京。”

张居正意味深长地说。

“朱翊钧在组建自己的班底啊。”

申时行眼中带着警觉。

“大人的意思是,皇上准备二次变法?”

“不错。”

张居正走回书案前,取出一份密折。

“这是徐阶暗中送来的消息。皇上不仅准备继续变法,还要扩大范围,涉及科举、赋税、军制等多个方面。”

申时行倒吸一口冷气。

“这...这比高拱的计划还要激进啊。”

“所以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张居正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无论朱翊钧的变法走向何方,江南必须牢牢掌握在我们手中。只有这样,才能在大变局中立于不败之地。”

“申大人,这份名单务必今晚张贴出去。”

张居正将一卷竹简推到申时行面前,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

“严党书院,一个不留。”

申时行接过竹简,手指微微发颤。

他偷偷抬眼,只见张居正背对烛光,面容隐在阴影中,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仿佛能洞穿人心。

“张阁老,这...会不会太急了些?”

申时行咽了口唾沫。

“一下子查封一百二十家书院,恐怕会引起士林震动啊。”

张居正忽然转身,烛光映照下,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

“申大人。”

张居正嘴角微扬,却不见丝毫笑意。

“你可知道为何高拱会败?”

申时行一愣,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因为他优柔寡断!”

张居正猛地拍案,茶杯震得叮当作响。

“政治如战场,战机稍纵即逝。如今皇上龙体欠安,裕王监国,正是肃清朝纲的最佳时机!”

房间内鸦雀无声,几位官员大气都不敢出。

张居正环视一周,目光如电。

“诸位放心,一切后果由我张居正承担。”

他声音放缓,却更加摄人心魄。

“申大人,记住。

严党书院彻底封禁,理学书院不可动,心学书院参与上疏的,先罢免山长,暂停活动。另外——”

他顿了顿,从袖中抽出一份名单。

“这些捐助书院的缙绅,全部记录在案。”

申时行接过名单,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有些甚至用朱笔圈了出来。

他心头一颤,知道这些被圈中的人,恐怕难逃一劫。

“张阁老高明!”

一旁的王篆突然出声,满脸谄媚。

“如此雷霆手段,必能震慑宵小!”

张居正淡淡扫了他一眼。

“王大人,你负责联络锦衣卫,明日一早,按名单拿人。”

王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是否需要先请示皇上...”

“皇上龙体欠安,裕王已经全权委托于我。”

张居正冷冷道。

“怎么,王大人有异议?”

王篆额头冒汗,连连摆手。

“不敢不敢,下官这就去办!”

张居正满意地点点头,转向众人。

“诸位,大明江山社稷在此一举。今夜辛苦,务必把告示贴满京城!”

众人齐声应诺,鱼贯而出。申时行走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张居正独自站在烛光中,身影我绝而挺拔,宛如一柄即将出鞘的绝世宝剑。

高拱府邸,一片死寂。

曾经门庭若市的府邸,如今连个看门的家丁都没有。

秋风卷着落叶在庭院中打转,发出沙沙声响,更添几分凄凉。

“来人...来人啊!”

高拱躺在床上,声音嘶哑地喊着。

三天了,整整三天没人应答。

他挣扎着撑起身子,却发现连杯热茶都没有。

“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高拱怒骂一声,却牵动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他摸到枕边的手帕,上面已沾满血迹。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高拱竖起耳朵,听出是仆人们卷铺盖逃跑的声音。

他惨笑一声,浑浊的老泪顺着皱纹纵横的脸颊滑落。

“苍天啊!我高拱一生为国,为何落得如此下场!”

他仰天长啸,声音凄厉如夜枭。

挣扎着爬下床,高拱踉跄走到书桌前,想写遗书。

可提起笔,手却抖得厉害,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一片黑斑。

“完了...全完了...”

高拱颓然丢下笔,瘫坐在太师椅上。

窗外夕阳西沉,最后一缕光线照在他灰白的头发上,显得格外刺眼。

不知昏睡了多久,高拱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惊醒。

他勉强睁开眼,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床前。

“谁...?”

高拱声音虚弱如蚊呐。

“阁老,是下官,吴兑啊。”

来人俯下身,烛光映照出一张满是担忧的脸。

高拱浑浊的眼中带着光亮。

“吴...吴大人?你...你怎么来了?”

吴兑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首辅大人如今形销骨立的样子,不禁红了眼眶。

“阁老,您...您怎么病成这样了?”

高拱苦笑。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吴大人,如今满朝文武,也就你还记得老夫了...”

吴兑抹了把眼泪,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阁老,下官已经托人找到陶仲文,请他转告蓝道行,帮忙在皇上面前说情,免了您的死罪。”

高拱闻言,眼中带着希望。

“当真?”

“千真万确!”

吴兑又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

“这是下官替您写好的请罪表,只要皇上念及您一生清廉,定会允许您乞骸骨归乡。”

高拱颤抖着接过奏折,老泪纵横。

“吴大人...老夫...老夫不知该如何谢你...”

吴兑摇摇头。

“阁老言重了。

当年若不是您提携,下官哪有今日?”

高拱精神似乎好了些,挣扎着坐起来。

“吴大人,老夫还有一事相求。”

“阁老请讲。”

“帮老夫写一份《病榻遗言》,呈给裕王。”

高拱眼中带着决绝。

“老夫一生清廉,只求不要牵连于你。你在事前劝过我,事后又不避嫌疑,侍奉我于病榻,虽亲子不能如此。希望裕王能善待我门下可用之才...”

吴兑含泪点头,取来笔墨,按照高拱口述一一写下。写完后,高拱颤抖着盖上自己的私印。

“明日...老夫亲自去裕王府...”

高拱虚弱地说。

吴兑大惊。

“阁老,您这身子...”

高拱摆摆手,眼中带着倔强。

“老夫...要体面地离开...”

次日清晨,高拱强撑病体,穿戴整齐,亲自长跪裕王府前,将《病榻遗言》呈上。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转身离去。

回到府中,高拱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和书籍,在天黑前悄然离开了京城。

没有送行的人群,没有告别的仪式,只有一辆简陋的马车,载着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消失在京城的暮色中。

徐阶府邸,灯火通明。

与高拱府的凄凉形成鲜明对比,徐阶的府邸今晚格外热闹。

赵贞吉、李春芳、黄光升、邹应龙等心腹齐聚一堂,连长子徐璠也在一旁恭敬侍立。

“父亲,张居正这次出手太狠了。”

徐璠低声道。

“一下子查封一百二十家书院,抓了三十多名官员,连殷正茂这样的封疆大吏都...”

徐阶抬手制止了儿子的话,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诸位都说说吧,眼下这局面,该如何应对?”

厅内一时寂静。

李春芳轻咳一声。

“徐阁老,张居正此举虽然激进,但确实抓住了时机。

高拱已倒,严党受挫,正是我们...”

“正是我们什么?”

徐阶突然打断,声音冷峻。

“正是我们与严嵩正面开战的时候?”

李春芳语塞,尴尬地低下头。

徐阶负手踱步,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老夫多年来精于苟道,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却一直刻意保持距离,就是为了避免成为众矢之的。可现在...”

他猛地转身。

“张居正这一出手,天下人都以为是我徐阶在背后指使!”

赵贞吉忽然开口。

“徐公,此事确实棘手。

张居正看似在为我们开路,实则将您顶在了前面。”

徐阶长叹一声。

“孟静啊,你说说看。”

赵贞吉捋了捋胡须。

“依下官之见,张居正此举有三重用意。

其一,借机清除高拱余党;其二,打击严党势力;其三...”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徐阶一眼。

“将您推到前台,与严嵩正面交锋。”

徐阶眼中精光一闪。

“继续说。”

“如今形势,若我们支持张居正,就等于公开与严嵩为敌;若反对,又会失去肃清高拱余党的良机。”

赵贞吉缓缓道。

“进退两难啊。”

徐阶眉头紧锁。

“当日在白檀书院,几千士子亲眼看到老夫在上面讲儒法之辩,而

邹应龙忍不住插话。

“徐阁老,不如我们暂时按兵不动,看看严嵩那边...”

“晚了!”

徐阶猛地拍案。

“张居正已经参劾了严家的郑必昌!要清算高拱,肯定要一起抓,这样直接就跟严嵩对上了!”

厅内再次陷入沉默。

徐璠小心翼翼地为父亲斟茶,却被徐阶挥手制止。

“孟静。

“徐阶直视赵贞吉。

“依你之见,老夫该如何破局?”

赵贞吉沉思片刻,忽然眼睛一亮。

“徐公,下官有一计,或可解此困局。”

“快讲!”

“以退为进。”

赵贞吉压低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