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他讨厌巫族
松云阁外的秋意已浓,青石板缝里嵌着碎金般的银杏叶,风掠过廊下悬着的铜铃,漾起一串清泠的颤音。
满园苍松在暮色里凝成墨色的涛,药香混着潮湿的泥土气从朱漆门缝渗出,将雕花木门上的“松云阁”匾额洇得有些发暗。
织画攥着裙摆的手指微微发颤,门环上冰凉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
恍惚间觉得那吱呀作响的推门声,像极了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轮椅转过的声响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聂锦松苍白的面容在昏暗中浮现时,织画几乎要咬碎下唇。
玄色道袍的下摆空空地垂着,随着轮椅晃动轻扫过青砖,那本该是膝盖的位置陷成两道褶皱。
聂锦松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织画的脸,瞳孔里映出的光影不住颤抖。
织画的眉眼太像了,像极了那个笑着看他的女人。
七分容貌,三分神态,此刻正活生生立在眼前,带着少女特有的、清澈又惶惑的气息。
他猛地攥紧轮椅扶手,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木头里,硬生生将涌到喉头的哽咽压了下去。
这孩子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只会被卷入万劫不复的漩涡。
聂锦松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热浪,再抬眼时,眼底已只剩死水般的平静,甚至还扯出一抹极淡的、近乎敷衍的笑意。
“小友为何会来此处?”
织画被他看得浑身发紧,脚尖无意识地碾着砖缝里的落叶。
半晌才憋出个蹩脚的理由,“我……我是随香客上山的,走到这里迷了路,见这院子清静,便想进来歇歇脚。”
她说着,目光却忍不住往聂锦松的腿上瞟,又慌忙移开,落在墙角那盆快要枯萎的兰草上。
“这里的药香还挺好闻的……”
聂锦松喉头滚动了一下,抬手虚引指向窗边的蒲团。
“坐下说吧。这松云阁平日里少有人来,倒是委屈小友迷路至此。”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可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内心的波澜。
眼前的少女亭亭玉立,眉眼间皆是爱人的影子,聂锦松的心愈发紧缩。
织画没坐,只是往前挪了半步,鼻尖萦绕着浓郁的当归与首乌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陈年伤药的苦涩。
她看着聂锦松放在扶手上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本该是握符结印的手,此刻却只能依靠冰冷的轮椅支撑身体。
“道长。”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声音很轻。
“您的腿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吗?还有没有……好起来的可能?”
空气骤然凝固。
聂锦松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那双刚刚还映着微光的眼睛猛地沉了下去,如同被投入寒潭的石子,荡开一圈圈冰冷的涟漪。
他缓缓低下头,盯着自己空荡荡的裤管,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呜咽的气音,却又被硬生生吞咽下去。
“此事与小友无关。”他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连带着周身的空气都降了温。
“松云阁不是闲杂人等该留的地方,你还是早些离开吧。”
织画被他陡然转变的态度刺得一怔,脸颊“腾”地烧了起来。
她明明是关心……
看着聂锦松骤然冷淡的侧脸,那线条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不识趣的闯入者,硬生生撕开了别人掩盖的伤口。
“我……”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聂锦松已转过轮椅,背对着她望向窗外的松树,那姿态分明是下了逐客令。
难堪与委屈涌上心头,织画咬了咬唇,赌气般地转身迈开脚。
“既然道长不便,那我告辞了。”
她转身走向门口,气得脚步都快了几分。
雕花木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药香。
聂锦松扶着轮椅扶手,艰难地转过身,望着紧闭的院门。
他看见自己映在镜面上的倒影。
两鬓霜白,眼尾皱纹深如刀刻。
唯有盯着门板的眼神,还残留着几分年轻时降妖除魔的锐利,却又在想起女儿酷似亡妻的眉眼时,碎成一汪化不开的温软。
他低声呢喃着亡妻的名字,眼眶终于忍不住红了。
“我们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
廊下的铜铃又在风中轻响,像是谁在无声地啜泣。
远去的脚步声也从急促,逐渐放慢,到最后完全停在了原地。
“……”
织画靠在冰冷的红墙上,胸口剧烈起伏,眼眶突然就热了。
她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问,想问他是不是真的是父亲,想问小姨临终前的话是什么意思,想问他这些年为何从不找自己……
可话到嘴边,却只能化作那句蹩脚的“迷路”。
“唉,这聂师叔也真是怪,好好地非要住在这偏僻地方。”
不远处传来小道士扫地的声音,扫帚划过青石板的“沙沙”声里,夹杂着少年人的嘀咕。
“还不是之前被巫族的人烦透了,才找个地方躲躲清净……”
织画的心猛地一沉。
巫族?
她慢吞吞地沿着回廊往回走,脚步发沉。
江屹和楼蔺宸正在前面不远处站着,可织画却提不起精神。
她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聂锦松坐在轮椅上的模样。
他垂眸时白发覆在眼睑上的弧度,攥紧扶手时暴起的青筋,还有最后转身时,那道落寞得几乎要融入黑暗中的背影。
他是不是看出自己是他的女儿了?
是不愿认……
还是说,他根本就不想认这个流着巫族血脉的女儿?
织画靠在假山上,望着松云阁方向那片沉沉的树影,只觉得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湿棉花,又闷又沉,连带着呼吸都带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曾经只存在于她想象中的父亲,如今近在咫尺,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鸿沟里不仅有他残疾的双腿,还有她身上流着的、或许是他最厌恶的血脉。
“织画?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江屹的声音带着担忧,看着织画发白的面色忍不住担忧出声。
他可从来没见过织画这样。
“没事。”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了摇头,“就是……有点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