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土地太瘦了，密集的竹林
话音刚落，炉膛里一块煤“啪”地炸裂，火星四溅，照印的徐爱军脸色红红的。
李复兴盯着那团跳动的火焰，眼中闪过一丝遥远的光，像是想起了年少时许下的什么诺言。
“走。”李复兴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他手掌落在徐爱军肩上，稳稳地按了按，“现在就动身。”
“可这天寒地冻的，路又远……”
徐爱军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一脸为难。
话音未落，李复兴却不容他多想，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后院的柴房走。
柴房的门一开，徐爱军当场就愣住了，像脚下生了根。
昏暗的角落里，静静地卧着一头钢铁造物。
他喉头动了动，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这辈子和机器打交道，最熟悉的就是拖拉机笨重的齿轮和引擎，可眼前这东西，线条流畅又充满力量，简直像一头蛰伏的猛兽。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却在触到冰凉油箱的瞬间停在半空。
一股浓烈又陌生的汽油味钻进鼻子，让他的心毫无预兆地狂跳起来。
“这是……”他的疑问被一声震耳的咆哮吞没。
李复兴跨坐上去，右手一拧，机器瞬间苏醒。
排气管喷出一股浓重的白烟，呛得徐爱军连连后退，一屁股撞翻了墙角的蜂窝煤。
紧接着，车头亮起，两道雪亮的光束如利剑般劈开黑暗，让满屋的尘埃无所遁形。
“上来！”在引擎的轰鸣中，李复兴朝他一扬下巴。
光滑的油箱表面，映出徐爱军一张写满惊愕的脸。
他恍惚间想起只在县邮电所门口远远见过的那辆稀罕物，而此刻，这头咆哮的铁兽就在他手边。
一顶安全帽扣在他脑袋上，才把他从失神中拽了回来。
他的手下意识地抚上油箱，指腹触到一道细微的刮痕，那粗糙的触感无比真切。
他笨拙地抬腿跨上后座，大腿刚挨到排气管，就被烫得猛地一缩。
李复兴在前面低声笑了起来：“抓紧了！”
徐爱军一跨上摩托车，引擎的咆哮便隔绝了整个世界。
他双手紧抓着李复兴腰间的皮带与车尾冰凉的金属货架。
摩托车呼啸着冲出村子，在结了白霜的土路上疾驰。
徐爱军的后背撞在工具箱上，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抽打着他的脸，刺痛中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
“坐好！”
李复兴的声音在风中传来。徐爱军望着头灯光束中狂舞的雪花，感觉自己正驾驭着一头比电影里的战马还要神气的钢铁猛兽。
经过供销社时，徐爱军刻意挺直了身子，想象着乡亲们投来的既惊讶又嫉妒的目光，连回到村里炫耀的说辞都已在心中编好：“是复兴硬要拉我出来感受一下的。”
摩托车爬上一道坡时剧烈颠簸了一下，远处的徐家沟映入眼帘。他
又开始想象村民们围观的场面，而自己只是轻描淡写地挥挥手。
当摩托车冲上高地，徐爱军看着自己被车灯拖拽得又细又长的影子，觉得自己像个仗剑天涯的侠客。
他松开手，张开双臂，任凭寒风野蛮地灌入袖管，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畅快感贯穿全身。
当摩托车停在徐家沟村口，看到自家那歪斜的篱笆和在薄雪下更显破败的土坯房时，他下意识地把腰杆挺得更直了。
“快，屋里坐！”
徐爱军拉着李复兴快步进门。
屋里的寒气比屋外更甚，糊窗的旧报纸上破开着几个洞。
他母亲颤巍巍地站起来，看到客人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忙不迭地招呼着。
李复兴捧着漂浮着野菊花瓣的茶碗，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墙上的斗笠和徐爱军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衣。
徐爱军蹲在炉子旁添柴，火星溅到他打了补丁的裤腿上也浑然不觉，只低声说：“家里乱，你别嫌弃。”
茶喝完了，李复兴说了句“出去走走”，便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徐爱军抓起棉帽跟出去，只见李复兴正凝视着村口那棵光秃秃的枣树。
两人一前一后地踩着雪地向村后走去。
徐爱军指着贫瘠的山坡，“这地太瘦，种什么都活不了。”
李复兴没接话，只是弯腰捡起一块冻土，在手里捻成了粉末。
他的视线最终被崖壁下一丛挂满冰壳的灌木抓住了，他伸手折下一根枝条：“这是什么？”
徐爱军挠了挠头：“冰柳子，没啥大用。”
李复兴却拿着那枝条反复端详，似乎想从冰壳下看出什么名堂。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徐爱军望着李复兴专注的背影，心里忽然觉得，那层晶莹的冰壳，似乎也并非一无是处了。
两人一头扎进后山的风雪里，雪粒狂乱地敲打着李复兴的护目镜。
徐爱军跟在他身后，脚踩在冰壳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们迎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片竹林，在这苍茫的雪白中，唯有那丛墨绿顽固地显露着生机。
“这竹子……”李复兴的声音刚出口就被狂风撕碎，他俯下身，用手扫开厚厚的积雪，指腹上传来竹节刺骨的冰冷。
徐爱军凑近了，哈着白气说：“老辈人讲，这地邪性，种不了庄稼，这些竹子也就是砍了编筐的命。”
李复兴没有搭腔，指尖顺着竹竿的纹理缓缓滑动，视线则落在了冻土下盘根错节的竹鞭上。
“爱军。”他忽然抬头，眼里闪着一簇火苗，“你们这儿的竹子，一年到头都这么茂盛？”
徐爱军被问得一怔，目光落在他那被雪水濡湿的裤管上：“冬天算少的了，开春后冒得更多。”
话音未落，李复兴便霍然起身，动作大得差点滑倒，他一面拍打着身上的雪，一面难掩兴奋地喊道：“有办法了！我们先回去！”
望着李复兴激动得通红的脸，徐爱军恍惚间看到了他年少时攻克难题后的神采。
腹中未消化的热饭仿佛化作一股更强劲的暖意，驱散了周身的严寒。
两人掉头往回走，李复兴脚步飞快，还频频回望那片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