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范隐开始忽悠沈重
范隐脸上的冷漠如潮水般退去,重新挂上了那副和善得令人心底发毛的笑容。
“这就对了嘛。”
他悠悠开口,语气轻快得仿佛刚才那足以压碎人骨头的真气从未出现过。
“要谈事情,就得先冷静下来。”
他朝门口的高达随意地摆了摆手。
“高达,把门关上,我要和沈大人,谈点贴心话。”
“是,大人。”
高达躬身应诺,转身退了出去。厚重的木门被轻轻带上,“吱呀”一声后,是门栓落下的闷响。
屋内的世界,彻底与外界隔绝。
沈重坐在范隐对面,身体的僵硬稍稍缓解,但胸腔里翻涌的怒火与屈辱,却丝毫未减。他能感觉到自已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紧贴着衣料,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
范隐提起酒坛,给沈重面前那只粗瓷碗斟满了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碗中荡漾,映出烛火晃动的光影。
“沈大人,请。”
沈重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死死盯着桌面上烤肉渗出的油渍,仿佛那里藏着什么深仇大恨。
范隐也不在意他的无视,自顾自地放下酒坛,又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肉串,递到沈重面前。
“沈大人,你能来找范某,范某很高兴。”
范隐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但是,你刚才的态度,范某很不喜欢。”
这一次,沈重有了反应。他抬起手,接过了那根肉串。签子上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一丝灼热。
“范隐。”
他的声音干涩,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妹妹?”
范隐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眉毛微微一挑。
“沈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令妹可是帮了在下不少忙,在下对她感激不尽,又怎么会加害于她呢?”
“范隐!”
沈重猛地抬头,目光如刀,直刺范隐。
“你很清楚,我妹妹是我的底线!我没兴趣跟你在这里绕圈子!”
他的声音压抑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也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汗毛,我沈重,就是拼到丢官弃爵,拼上这条性命,也绝不会放过你!”
范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沈大人,冷静,冷静一点。我知道,事情牵扯到令妹,你难免会着急。但,请你仔细想一想。”
他停顿了一下,给沈重留出思考的空隙。
“我相信,以沈大人的手段,一定特意调查过我。我在南庆京城做过些什么,你应该有所耳闻。”
“这些天,咱们也算打了些交道,沈大人应该能看出来,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范隐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毕竟,这世上,比我硬的,也没几个。”
“令妹三番两次地帮助我,这份情谊,我记在心里。我范隐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懂得投桃报李,断然不会伤害她。”
沈重握着肉串的手指微微用力,竹签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开始飞快地在脑中检索所有关于范隐的情报,特别是范隐在南庆京城和那个叫郭宝昆的尚书之子相关卷宗。
情报里描述的范隐,行事乖张,不按常理,但似乎,确实有那么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意味。
吃软不吃硬……
沈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已翻腾的血气平复下来。
他抬起眼,目光中带着审视与怀疑。
“你……没对我妹妹下手?”
范隐已经自顾自地拿起一串肉吃了起来,他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沈大人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说得我跟个专挑良家少女下手的采花大盗似的。”
他咽下口中的肉,继续道:
“而且,今天白天,我还见过令妹。她面色红润,精神头足得很,跑起来都带风,除了有点为情所困的少女心事,我看不到任何问题。”
沈重紧绷的神经没有丝毫放松,他追问道:
“那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想救令妹,就坐下’?”
“哦,那个啊。”
范隐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说要救令令妹,重点不在‘令妹’,重点在‘你’啊,沈大人。”
他看着沈重愈发困惑的眼神,慢悠悠地解释起来。
“是这样的。据我所知,令妹与沈大人从小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在这个世上,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你这个哥哥。”
“虽然,她遇到了一个让她一见倾心的小言公子,但是嘛……这其中的事情,沈大人比我更清楚。令妹对小言公子用情至深,而小言公子嘛……”
范隐故意拖长了音调,带着一丝怜悯。
“呃,或许是出于愧疚,或许是出于感动,对令妹也并非全无感情。但我可以断言,他们两个,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沈重沉默了片刻,冷冷地开口:
“至少在‘他们不会有好结果’这一点上,我们所见略同。”
“你看!”
范隐一拍大腿,笑容灿烂起来。
“咱们这不是找到共同点了吗?这就好说了。”
“我接着刚才的话说。所以,自始至终,令妹能依靠的,只有沈大人你。若是沈大人你出了什么事,令妹在这世上,可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这一点,我没有说错吧?”
沈重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认。他低下头,默默地开始吃手中的肉串,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随着食物一同咽下。
范隐看着他的动作,嘴角的笑意不减。
“看来沈大人心里很清楚。可是如今,沈大人你,恐怕已经有些独木难支了吧?”
“甚至,你屁股底下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也开始摇摇欲坠了,对吗?”
这句话如同一根冰锥,瞬间刺入沈重的心脏。他猛地抬头,眼神冰冷,杀机毕露。
范隐却视若无睹,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沈大人靠着为太后清除异已,一路杀伐上位,手上沾了多少血,树了多少敌,你自已心里有数。你一旦失势,会有什么下场,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当然,我也知道,沈大人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北奇。为国献身,马革裹尸,或许对你来说是荣耀。但,到了那时,令妹怎么办?”
范隐的语气突然变得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善意”的劝慰。
“当然了,沈大人若是信得过我,将令妹托付给我,我倒也很乐意将她带回南庆,像对待我自已的亲妹妹一样,照顾她一辈子。”
他话锋一转,那份温和瞬间化为利刃。
“但是沈大人,你可要想清楚。你如今的处境,有我一份功劳。到时候,令妹在我这个害死她兄长的‘仇人’手下生活,寄人篱下,委曲求全……她该有多痛苦,你,真的忍心吗?”
沈重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他死死地盯着范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
范隐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也有弟弟妹妹,所以我很清楚,自已的亲人,还是自已照顾着最好。”
“所以,请沈大人,好好爱惜自已的身体啊。”
沈重盯着范…范隐看了许久,胸口剧烈起伏,最终,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颓然问道:
“所以,你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威胁我。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那个南庆走私者的信息?”
范隐此时刚好将一串肉吃完,他用空着的竹签在空中摇了摇,一边咀嚼着最后一口肉,一边含糊不清地吐出三个音节。
“no,no,no.”
沈重听不懂这古怪的发音,不耐烦地蹙眉:
“什么意思?”
范隐扔掉签子,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将嘴里的食物顺下肚,这才舒了口气,说道:
“我的意思是,我做这些,不是为了那个走私者。你说的那个家伙,我早就知道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沈重脑中炸响。
他失声惊呼:
“什么?你早就知道?!”
范隐又拿起一串烤蔬菜,咬了一口,吃得津津有味。
“是啊,早就知道了。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了。而且,在我出使你们北奇,来查账之前,那个走私者,就亲自来找过我,求我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沈重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觉得范隐是在诈他。
“你……真的知道?”
范隐吃着烤蔬菜,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是啊,不就是老二嘛。哦,也就是我们南庆的二皇子。”
沈重彻底被震住了,他感觉自已的认知正在被颠覆。
“你确定?”
“行了,沈大人,不用再试探了。”
范隐摆了摆手,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真的,早就知道了。”
沈重的脑子飞速运转,试图理清这混乱的局面。
“所以……你在南庆,是二皇子一派的人?”
范隐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为什么这么说?”
“你既然早就知道走私者是二皇子,却没有告发他,你不是他的人?”
“当然不是。”
范隐嗤笑一声。
“你没听清楚吗?我说的是,老二他,来‘求’我。”
沈重更糊涂了。
“那你,是太子一派的?”
“当然——也不是。”
沈重彻底懵了,他感觉自已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那你到底是哪一派的?你们南庆朝堂,不就太子和二皇子两派在争夺皇位吗?”
范隐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我们庆国的情况,比较复杂,远比你们北奇复杂得多。”
“其中牵扯的,不只有皇位、政治、军事、经济,甚至还有……伦理问题。”
“总之,乱成了一锅粥。”
他忽然话锋一转,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哎,不对,我们现在不是在谈你的问题吗?”
沈重还想借机多打探些南庆的情报,但见范隐如此警觉,也只好作罢。
他沉声问道:
“那你费了这么大劲,到底是为了什么?”
范隐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我没想干什么啊。”
“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沈大人不是已经把我这次出使北齐的任务,扒得一清二楚了吗?”
“而且我也说过了,我这个人比较懒,除了明面上接回言冰芸这个任务,其他的,我一个都不想多做。”
沈重不解:
“那走私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范隐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戏谑和坦诚。
“这个啊,本来我是真没想管的。”
“是你们那位小皇帝,亲自求我,想办法弄死你。”
“这事我也不想干的。”
范隐的语气变得玩味起来。
“你们小皇帝最开始还威胁我,让我弄死你。你也知道在下吃软不吃硬,在下最开始当然没答应。”
“后来,你们家小皇帝看威胁没用,就转变策略,千求万请,甚至掩面而泣,在下是在于心不忍。”
范隐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但沈大人你也知道,在下说过,我曾对天发过毒誓,除非逼不得已,否则我绝不轻易夺走他人的生命,哪怕只是伤害。”
“我承认发毒誓的事,是假的,但绝不轻易夺走他人的生命这一点,我没有撒谎。”
“所以,我和你们小皇帝各自退了一步。我给了个夺你权的计划,然后等你失势后,你家小皇帝再自已去杀你。”
“正好我们也能借此继续走私,赚点钱。”
沈重听到范隐的话,第一反应就是荒谬。
他胸膛起伏,怒极反笑。
“不可能!”
“你在挑拨我们大齐君臣关系!”
范隐脸上的笑容不变,反问道:
“不信?那你说为何,我救回言冰芸后,你们小皇帝召见,然后我们谈了一下午,结果第二天,你们小皇帝就下旨给了我个帝师的虚衔,是为什么?”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沈重。
“难道是为了想让我顶这个北奇帝师的头衔,回我们南庆后,被人怀疑排挤?”
沈重还不信。
不,是不能信,不敢信。
他的信仰在这一刻开始剧烈地动摇,甚至出现了崩塌的裂痕。
他失神地摇着头,自言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已。
“不可能……我知道陛下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我也知道,陛下早晚有一天会对付我……”
“但陛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联合你这个敌国使臣,诛杀自家大臣?”
范隐此时看热闹不嫌事大,往那即将崩塌的堤坝上,又重重地推了一把。
“是啊,我也很奇怪啊。”
“连我都知道,沈大人你是个一心为你们北奇的忠臣。更何况,你和你们小皇帝不合,说到底是你们北齐内部的事,为何你们小皇帝非要找我这个敌国使臣对付自家大臣,还非要对你赶尽杀绝的。”
范隐端起酒碗,惬意地抿了一口,然后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下了结论。
“所以我觉得,你们北奇,吃枣药丸啊。”
他看着面如死灰的沈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要不,沈大人来我们南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