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寿宴结束
丝竹之声重新悠扬响起,却再也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算计与权衡。
众人各怀心思地回到原位,食不知味地举箸,言不由衷地贺寿。
最终,这场精心编排的大戏,在北奇太后与小皇帝率先离场的那一刻,落下了帷幕。
宫灯的光晕拖长了他们离去的身影,一个威严内敛,一个沉静如水。
群臣躬身相送,直到那两抹红色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之外,紧绷的脊背才敢缓缓放松。
大殿内,原本被强行压抑的气氛瞬间活泛起来,人群如退潮般稀稀落落,向宫外散去。
北奇这边,沈重独自一人,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
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比殿外的雨后的寒风还要刺骨。
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敢在这时上前搭话。
那个曾经权倾朝野的锦衣卫指挥使,此刻的背影,在宫道昏黄的灯光下拉得极长,显得格外孤寂。
一些刚刚还在高声附议的官员,此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兴高采烈地结伴而行。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喜悦,话题早已从通商的国之利弊,转向了更实际的利益分割。
户部侍郎张启年,身形微胖,一张因酒意而泛着红光的圆脸上,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的全是精明与亢奋。他搓了搓微凉的手,哈出一口白气,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身旁的同僚说道。
他身旁的是工部侍郎钱瑞,此人身形清瘦,面色略显苍白,眼窝下有淡淡的青黑,与方才殿上那几位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官员有几分神似。他拢了拢身上的官袍,抵御着晚风的寒意,嘴角噙着一抹心照不宣的笑意。
张启年压低了声音,腔调里满是藏不住的激动。
“钱兄,这次可真是……天大的好机会啊!”
他伸出肥厚的手掌,五指张开又攥紧,仿佛已经握住了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南庆的内帑售卖的那些玻璃、雪花白糖、香皂之类的,这可都是金山银山啊。”
钱瑞闻言,只是微微一笑,眼神却飘向了更远的地方,声音里带着一种更深沉的渴望。
“张兄,那些东西,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神秘。
“更重要的是,这次国战他们南庆军营里用的那两种起死回生的神药也要通过他们的内帑商铺售卖给我们,两国和谈谈好的是少量,但如今嘛……”
钱瑞没有说下去,只是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低笑。
张启年瞬间领会,脸上的肥肉都兴奋地颤动起来,跟着嘿嘿直笑。
“嘿嘿嘿……”
笑声过后,张启年脸上的贪婪之色更浓,他咂了咂嘴,回味无穷。
“哎,对啊,钱兄所言极是!那些玻璃白糖之类的都只是些可有可无的东西,玻璃制品是精美,但终归是装饰品,白糖不吃也行,咱们还有饴糖,香皂没有也行,无非用些皂荚,但这神药,可是救命的东西啊!”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后怕与庆幸。
“听说他们南庆那边,好多断胳膊断腿的将士,本来伤口都化脓要死了,眼看就要抬出去埋了,就是用了那两种神药,硬生生把命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啊!”
钱瑞点了点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清瘦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凝重。
“是啊,这救命的东西,多贵都会有人买,且绝不会嫌少。”
“还有,还有,”张启年像是想起了什么更重要的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里带着一丝求证的急切,“我听说这两种神药不仅能治外伤,还对风寒之类的内症,作用甚大。”
“哎,当真如此吗?”
钱瑞的眼神扫过四周,确认无人偷听后,才极其肯定地说道。
“当然了,南庆那边这种神药已经有少量流落到了黑市,咱们上京城里,也有几家手眼通天的人物弄到了一点。”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
“已经有人私下里给家里下人用过了,对风寒,疗效甚佳。”
“当真?”
张启年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当真!”
钱瑞斩钉截铁地回道。
得到肯定的答复,张启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一团浓重的白雾。
“哎呀,那这可真是……真是救命的好东西啊。”
他的语气里,有感慨,有唏嘘,更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钱瑞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他轻叹一声,压低声音道。
“之前礼部的李大人家里的那位公子,不就是感染风寒没的吗?李大人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全家上下都指望着那个孩子,结果……唉,一场风寒,说去就去了,可真是可惜啊。”
提到此事,张启年的脸上也浮现出惋惜之色。
“是啊,我记得李大人,也就不惑之年,之前的头发只是夹杂几根银丝,可经过那事之后,再见他时,头发白了大半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同情。
“是啊,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最痛,莫过于此。要是当时有这种神药,李家何至于此啊。”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宫道上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片刻后,钱瑞话锋一转,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神秘的笑容。
“不过,还好,李大人算是缓过来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八卦的意味。
“而且我还听说,李大人近几日得了另一种神药,据说是能让男人……重振雄风。”
“李大人正计划着再努力一下,为李家再添一子。”
张启年一愣,满脸的不可思议。
“当真如此?还有这等神药?要知道李大人经过丧子之痛后,整个人都垮了,每日当值的时候,那个精神萎靡的啊,眼里的光都熄了。”
钱瑞笃定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浓。
“当然了。”
“那倒真是好事一桩了,”张启年感慨道,“李大人虽然因为伤心过度,头发白了大半,但身子骨瞧着还硬朗,正值中年,再添一子,也还来得及。”
另一边,几道隐晦的视线,却始终黏在沈重被搀扶着远去的背影上,针尖一般,带着幸灾乐祸的揣测。
“沈重这回,怕是……。”
“嘘,噤声。”
旁边立刻有人压低声音,用眼神制止了同伴的议论。
“太后只是让他回府‘养病’,并未下旨撤了他的职。这锦衣卫指挥使的宝座,可还在他屁股底下呢。”
这句话如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熄灭了那几点刚刚燃起的得意火苗。
确实。
太后的心思,深如渊海,谁也无法看透。
这究竟是雷霆震怒之下,打算彻底放弃沈重,先行夺权,再行废黜?
还是仅仅对他此次的强硬态度感到不满,稍加敲打,以观后效,将来仍会重新启用?
在最终的尘埃落定之前,朝堂上那些真正老谋深算的狐狸,都默契地选择了闭口不言,静观其变。
除了这些暗自得意者与冷眼旁观者,还有一小撮官员,自始至终都紧锁着眉头。
他们从一开始就对这所谓的通商抱持着最深的怀疑,此刻眼见尘埃落定,那份忧虑便化作了沉甸甸的巨石,压在心口。
只是,促成通商已然是北奇自上而下的洪流。
这股洪流裹挟着所有人的意志,任何异议都会被瞬间撕碎。他们不敢,也不能在此刻发出任何不和谐的声音,只能将满腹的沉重,随着一道道无声的叹息,尽数咽回肚里。
在这些神情各异的人群中,有一对父子,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人群中挤出,逃也似地奔向宫门。
吏部侍郎刘大人的那张脸,比宫墙的颜色还要灰败几分。
他原本的计划何其精妙,何其安稳。
等到那个注定要当出头鸟的蠢货站出来,举荐那位指挥同知,自已再不咸不淡地随声附和一句。
既能滴水不漏地完成那个指挥同知的委托,又能分润到些许看不见的好处。
不多,但胜在安稳。
寿宴之后,再以此为由头,带着自已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去跟那些同样举荐了指挥同知的、真正有分量的大人们攀谈几句,拓宽人脉,为儿子的前程铺路。
可现在呢?
人脉倒是拓宽了。
一步登天,直接捅到了太后面前。
自已差一点,就成了那个最显眼、死得最快的出头鸟。还好,还好在最后关头,理智压倒了贪婪。
当太后那双看不出喜怒的眼睛望过来时,自已用“不熟锦衣卫事务”这个最笨拙也最安全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当然,这样自然也就没了后面附和的理由。
那个指挥同知许诺的所有好处,自然也随之化作了泡影。
刘侍郎死死攥着儿子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那力道,仿佛要将他腕骨捏碎。
刘公子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他完全可以想象,等回到府中,等待自已的,将会是怎样一顿饱含着父爱与失望的“家法伺候”。
与北奇官场这幅光怪陆离的众生相相比,南庆使团这边,气氛则和谐统一得多。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毫不掩饰的轻松笑意,对此次出使北奇的结果,感到十二分的满意。
范隐与范贤跟随着大部队,不紧不慢地踱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