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坠海夜森森雨

悬着的那颗心终於上吊了

悬着的那颗心终於上吊了

拍摄早该结束, 不知为何郭导并没有喊停,四周的摄像头依旧追着他们的方位转动。

在鹿宁悠即将完全没入水中,一只手带着火热的温度覆盖在她冰凉的手臂。

陆白瑜毫不犹豫地跃下, 把她捞在怀里,刚浮出水面就着急地问道:“你在想什么?我记得你会游泳。”

洒落的银白月光下, 翠绿近乎透明的海水波光粼粼,鹿宁悠的睫毛都被海水映上莹色的光晕。她擡眼看他, 目光空洞, 几乎是异乎寻常的麻木。

陆白瑜眼底浮了暗潮,质问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托着腰身将她抗在肩膀上,再往岸边游去。

直到被他抱着在陆地上走着, 寒风如小刀般刮在裸露的皮肤上,痛感让属於鹿宁悠的思绪重新活络过来。

四周的景物恢覆正常, 海边的夜晚温差极大,湿透的衣料更是加重了寒意, 她的脸搁在陆白瑜肩头, 小幅度的吐出嘴里的水, 又咳了几声。

她的声音跟着身子一起抖,“放……放我下来。”

“都冷成什么样了, 就知道逞强。就这么想和我划清界限?”陆白瑜这次没再依她, 强势抓下她乱动的手, “好好趴着, 一会记得去找医生看看,你最近状态是不太对劲。”

正面又迎来阵阴凉潮湿的海风, 鹿宁悠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手拍着他的肩膀还要挣扎。“我就是没反应过来, 看什么医生。”

“别乱动,这一条还没结束,郭导没喊停。以夏添的个性被夏池抱着是没那胆子说不的。”

陆白瑜这句话说服了她,光明正大地在他怀里多呆了一会。

鹿宁悠调整了下姿势,侧过头差点就碰到他精致分明的锁骨,能看清他脖间青色的血管在跳动。

他身上那独特的味道再次缠绕入鼻尖,也莫名让人心安。在被摄像机捕捉到失态前,她把头埋进了他的肩头。

小跟班在跟着夏池经历生死时速后力竭晕过去,倒也符合逻辑。

偶尔理智给情感让路,就小小地松懈下应该也没人会发现。

她这么劝自己,心里那座天平悄悄倾斜。

“好,卡!”郭云庭终於拿着大喇叭喊了停,喜笑颜开,“这不比我们改得自然多了,表现得不错。回头发给韩非老师,请他再帮帮忙。”

陈副导演紧跟在他身后,“还改啊,郭导,这男女主的戏要不要也加点?”

郭云庭早知道这位副导演不是真的关心剧片质量,拐弯抹角就是想让他的人多出镜。听了这么多次,好脾气都快磨没了。

他撩起眼皮把话挡了回去,“加戏可以啊,可纪归帆后面不是还接了综艺嘛,档期撞了怎么办?我这也是为他着想。”

“……那也不是特别急。”陈副导讪讪收了话头,动起了别的心思。

另一边场务急忙跑来递上毛巾,陆白瑜接过给鹿宁悠裹得密不透风,“别冻傻了,最近看着真不太聪明的样子。”

鹿宁悠,“……”

这话真没法接,也确实,她这段日子确实发呆次数比较多。

这会也是真冷,她干脆就装作被冻得开不了口。

冬日的寒风下,两人站在一小滩水汽中瑟瑟发抖。两位助理面面相觑,只借到了军大衣给他们穿上,从这里到酒店都是山道小路,四个轮子的车子开不了。当地人用的都是用的摩托出行,这会通知人来接也要半小时分钟。

这一来一回,车程就起码一个多小时,等送两位演员到了酒店,估计都得冻出病。

杨化看了看两只缩在军大衣里的落汤鸡,随口提了一嘴,“那就去山后的温泉呗,从这走过去用不到十分钟。”

边上工作人员提醒,“可那是会员制的私人酒店,不对外开放。”

“没事,我们女主演有那儿的会员。”杨化对着场边的苏浅陌热情洋溢地招手,“姐,展现你侠义心肠的时候到了。”

苏浅陌打了个电话,对着众人比了个ok的手势。

目送两个显眼包裹着绿色军大衣离开,她用手肘戳了下小师弟,“你什么时候会关心别人了?”

“这不是关心啊。”杨化玩味笑着,给了她一个,就算你继续问我,我也不会告诉你为什么的眼神。

苏浅陌撩起长发往后一甩,不屑地“切”了一声,现在小孩都奇奇怪怪。

山后温泉度假村古色古香,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瑶池仙境。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鹿宁悠与陆白瑜各自洗完澡,换上了青白相间的棉质浴袍。

雪色覆盖,绿植环绕的庭院里亮起了数座昏黄的灯盏,热气蒸腾的微风里还裹夹着花香。

陆白瑜一进门就看到鹿宁悠直勾勾盯着温泉的傻样,一双漂亮的杏眼左边写着土鳖,右边写着想玩。

不就是个温泉,他不太能理解,没心没肺地掏出来两份剧本。

“想去泡温泉,那想想就行了。现在先看看飞页,把明天改动过的剧情熟悉下,给你二十分钟琢磨,然后对戏。”

这人一说话心动指数瞬间跌停,鹿宁悠想学苏浅陌翻个白眼以示不屑,到底是没那胆子。

头都舍得转过去,可嘴里跑出句憋了太久的心里话,“来管我做什么?没看见群里杨化喊了你好几次?”

陆白瑜眉梢一挑,听她这语气是要恩将仇报?

鹿宁悠心底覆杂的情愫已经兜不住,想起两人摊牌后他依旧站在自己这边,带着自己入戏,还会紧张她会不会生病……。

他一旦对她好,那些情愫就跟沈寂多年的火山那样要宣泄沸腾。

她这一开口有点控制不住情绪。

“反正这几天,你不都只是管着别人。”

“我没管你?”

“除了拍戏,人都看不到。”

“你不是也听到了,杨化是苏浅陌的小师弟。你在闹什么情绪?听着这么像在……”

吃醋?

他没说完,但她心里有鬼,秒懂。

鹿宁悠特意扭头过来,让他看清自己脸上是纯度百分百的怒气不掺杂其他暧昧的添加物,“别误会,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气不过当初我费了这么多功夫。”

陆白瑜倒是想说要划清关系的是你,现在又是在闹什么?

开口的时候只剩下解释,“杨化基础天赋都还行,就这么几天下来台词动作就有浪子的感觉,当初你用了几个月才掌握诀窍。而且他的戏也就集中在这段时间,又是原创角色,我得帮他做下情绪分析。”

什么意思?这话不就是典型的,你看看人家,你怎么就不行。

鹿宁悠头上那撮翘起的头发都完全直立起来,炸毛似的拿起身边的枕头往陆白瑜身上丢去。

精准地砸在了他脸上。

扔完就后悔了,她站起身走近,仓促地想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陆白瑜抓着枕头,用着审视的眼神看她,有点居高傲人的凌厉。

对上就心里发毛,鹿宁悠直言,“你能不能别用夏池的眼神看我。”

“不能。”看着她软下来示弱的眼睛,陆白瑜眸子往别处一转,接上了个词,“暂时。”

“为什么。”

“好用,盯谁谁听话。”

“……”

“所以,你在别扭什么?”陆白瑜面无表情看着她。

他问的口气一点起伏都没,但有着杀气,不好好回答会死的那种。

她有点后悔生日那晚的选择,但这件事是能说的吗?

要不地球先炸一炸重置一下?

勇气就在一瞬间,鹿宁悠硬气了两分钟就败下阵来,投降。

投降但也不老实,想找点事欲盖弥彰,鹿宁悠馀光往他身上一瞟,看到他松垮的腰带,顺手就想去收紧,看上去马上就会掉。

“你就不能好好穿衣服?”

没来得及反应,感觉到一双温暖的小爪子已经放在了自己腰间,低头就能闻到她刚用的洗发水,薰衣草带了点甜味。

想提醒她注意礼貌的社交距离,犹豫了三秒,还是顺从地擡起了手。

陆白瑜收了这几天的低气压,眼里恢覆了几分温润,和她好好说话。就如同凶猛的猎豹垂下头颅,心甘情愿地再次栽入她的温柔圈套。

“这两天和夏池的戏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还挺好玩的。”

“从通风口一起掉下来那段确实很有意思,能亲身参与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鹿宁悠认真抓着腰带的两边,将垂下来的部分环上他精瘦的腰身。

结打到最后一步,鹿宁悠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做什么,眼前是浴衣的宽大领口,她这角度去看,结实的胸肌腹肌人鱼线,一个都没挡住。

甚至还能嗅到他身上新鲜出炉的水蒸气味。

呼吸一窒,手上打结的力道瞬间加重。

陆白瑜皱了皱眉认定她在恩将仇报,又恢覆成夏池大魔王的冷漠,紧绷的下巴指了指长藤椅,“坐好,读剧本。”

鹿宁悠低下头,盖住自己僵硬的表情,听话地坐在他指定的地方,一寸不偏。

他隔了点距离坐下听她念剧本。

十几分钟后,鹿宁悠的声音越来越弱。

没多留意,陆白瑜注意力都在腿上的笔记本电脑上,忽然感到肩膀一沈。

他擡头不经意看向她的那一刻,时间好像被施了魔法,暂停了。

“鹿宁悠?”

她还无意识地蹭了两下,找了个最舒适的地方窝了进去。

这几日拍摄运动量太大,大概是累得睡着了。鹿宁悠安静地歪倒在他肩膀上,发出轻浅的呼吸声。这几天她态度忽冷忽热,而且好像就只针对他。

似乎很久没像这样,和她安静地待在一起过了。

她的睡颜稚嫩不设防,长睫微微颤动,像只乖顺黏人的猫咪,也像一只稍有惊动就会扇起翅膀逃离的蝴蝶。

陆白瑜不自觉伸手穿过她柔软的头发,将微卷的发尾拈在掌心上摩挲。

还有水珠从中滚落,她的头发没完全吹干,整个人疲倦地缩成一团,看起来脆弱又单薄。

她好像习惯对自己的事潦草敷衍,身上的还带着一堆谜团。

他从第一眼就看出这神奇动物是个麻烦精,事实也是如此,就从来没让他省心过。有些地方还倔,好在她也很努力,没让他的苦心白费。

只是没料到事情发展成这样还会割舍不掉。

窗沿的风铃花追着晚风摇曳,似水月光穿过树杈间的缝隙,银色光辉在两人四周挥洒流转。

陆白瑜仰头对着月影像思索,片刻后拿起毛巾擦干了鹿宁悠的头发,将她轻轻放在靠垫上,从口袋掏出手机拨通了导演的电话,再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

鹿宁悠再次醒来,是活生生被饿醒的,怀里还有本摊开的剧本。

这提醒了她现在首要任务是背台词,明天还要继续浴血奋战。

她对着屏风后的人影喊道:“timo,听得见吗!你再不投食,马上就能获得一份不能舔包的尸体了!”

听着有脚步声靠近,鹿宁悠转身准备接过碗筷,一擡眸却瞧见近在咫尺的勺子。

上面装着块晶莹剔透的粉糯团子,闻着就很诱人。

她条件反射似的张嘴。

味道也很香甜,是她喜欢的口味。

可是——

投喂的人是陆白瑜。

这就很不对劲!

身体的反应快过运转失灵的脑子,他手中的勺子一递过来,她又乖乖张嘴。

鹿宁悠发现站在恋爱的门槛,羞涩紧张快乐期待等等一系列情绪会像彩虹糖,酸甜的主调混合了各种口味,在脑海中疯狂乱窜,如同生日那夜的绚烂烟火。

炸得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缓不过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眸乱动,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等吃完最后一颗团子,她大脑和嘴巴才重新连接上信号,猜测道:“你这是在为下一场戏培养感情?”

“不算是。”陆白瑜慢条斯理地整理好碗筷,嗓音也带着几分散漫,还有丝愉悦,“我刚才打电话给郭导,问他那天你们两聊什么了。然后……”

他故意停顿下来,给足了她时间思考,好观察她的反应。

不知道他脸上都掩饰不住的愉悦从哪来,鹿宁悠茫然地眨眨眼,和郭导聊天的那次?因为最后一个镜头她ng好几条的那次?

她很仔细地在想然后……

郭导把她单独叫到了一边,问她那个不对劲的眼神是怎么回事?怎么看起来有种心动感。

然后郭导就把她胡乱心动的事捅出去了?

不能给他然后的机会!

“啊!我去找苏姐姐。”鹿宁悠立刻打断他,拉开椅子就要开溜。

早看穿她的逃跑路线,陆白瑜长腿一伸勾住了她的椅脚,也把她圈在自己的领地内。

慢悠悠开口,“我前段日子登录派大星那个账号,正巧看到群里那些姐妹在嘲笑你牡丹二十年。”

“我不是!”鹿宁悠毫不犹豫地反驳。

她这口说无凭的三个字和群里洋洋洒洒十几页的聊天记录一比有点苍白无力。

生平第一次觉得她那些姐妹叽叽喳喳还挺可爱。

陆白瑜那张冷感的脸没什么情绪看着她,吐出了个语气词还拖长了尾调,“哦……”

怎么听,怎么让人绝望。

他倚在藤椅的靠背上,眼神就像是看着猎物已经进圈,饶有兴趣看她乱转挣扎般很有耐心。

“那你这两天私底下问我跟苏浅陌的婚约做什么?你要是好奇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心虚是吧。再加上你这几天跟中邪差不多的表现,我可以肯定,你就是对感情反应迟钝的那种笨蛋。”

鹿宁悠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能辩解的话都被堵得死死的,她悬着的那颗心终於上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