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 章 思索

重压之下的思索

论坛酒会结束，李默然拖着仿若灌了铅的双腿，身心俱疲却又神经紧绷地从会场出来。夜幕笼罩下的街道，宛如一座死寂的空城，静谧得有些瘆人，唯有他那拖沓且沉重的脚步声，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单调地回响，一声声，仿佛敲在他自己的心坎上。街边的路灯，像是被抽去了力气，散发着微弱而昏黄的光，那光晕颤颤巍巍，将他的影子扭曲、拉长，歪歪斜斜地铺在地上，仿佛那影子也不堪重负，承载着他满心的焦虑与疲惫。

李默然抬手，朝着街边用力挥了挥，叫住一辆黄包车。他嗓音沙哑，报出地址后，便无力地靠在车座上，双眼缓缓闭上。酒会上与杰克·汤普森周旋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中疯狂闪回。他逐字逐句回想着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仔细琢磨着每一个用词是否恰当，语气是否自然；杰克·汤普森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被他从记忆深处翻找出来，反复审视，试图从中解读出对方的真实想法，判断自己的表现是否足够妥帖，是否在不经意间露出了破绽，引发了他人的怀疑。

到家后，李默然推开家门，伸手“啪”地一声重重按下电灯开关。刹那间，刺目的灯光充盈了整个房间，却怎么也穿不透他心头那厚重如铅的阴霾。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径首走到桌前，“扑通”一声，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般坐下，随后伸手，一把扯开勒得他胸闷气短的领带，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李默然的思绪，如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飘远。首先闯入脑海的，是山本大佐那犹如寒潭般阴鸷的眼神，以及从他口中吐出的冰冷、不容置疑的命令。山本大佐交给他的任务，恰似一把寒光闪闪、高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无情落下，将他的一切——身份、性命，乃至所有的努力，瞬间斩得粉碎。为了完成任务，他得绞尽脑汁，在接近杰克·汤普森的同时，精心筛选、编造一些看似机密，实则毫无价值的信息，小心翼翼地传递给山本大佐，以此维系自己在特务处的“利用价值”，让那些多疑的特务们继续对他深信不疑。可这简首是在刀刃上跳舞，每一步都危机西伏，稍有差池，哪怕是一个细微的表情、一句不慎的言辞，都可能被山本大佐敏锐捕捉，进而识破他的伪装，届时，他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紧接着，李逸飞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李逸飞代表军统交付给他的任务，犹如一颗沉甸甸的巨石，压得他双肩生疼。那份神秘文件，对整个战局的走向起着关键作用，军统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此，一旦成功获取，便能在与日军的激烈对抗中抢占先机，扭转乾坤。回想起李逸飞当时凝重的神情，那紧蹙的眉头、恳切的话语，仿若仍在耳边回响：“李先生，这份文件对我们至关重要，关乎无数同胞的生死存亡，关乎抗战的最终胜负，你一定要想尽办法拿到手，组织会全力以赴支持你，可这任务的艰险程度，你心里也清楚，务必小心谨慎。”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无比残酷，杰克·汤普森身为重要人物，身边必定戒备森严，保镖成群，安保措施固若金汤。自己究竟该如何在重重包围、严密监视下，悄无声息地获取文件，又能全身而退，安全将文件送出，这成了横亘在他面前的一道几乎无法逾越的天堑。

而老陈，那位沉稳可靠、总是带着坚定目光的地下党联络人，他的嘱托，同样沉甸甸地压在李默然的心头，让他片刻不敢忘怀。老陈告诉他，地下党在外国人交际圈苦心经营的眼线，冒着巨大风险，为他提供了一些关于杰克·汤普森的行踪规律和安保细节。这些信息，犹如黑暗中的一丝微光，虽不足以驱散所有阴霾，却也为他的行动带来了一线希望。但老陈也神情严肃，反复向他强调，此次任务意义非凡，不仅是为了获取一份文件，更是为了揭露、打击日军的险恶阴谋，为深陷苦难的抗战事业注入一针强心剂，为无数在战火中挣扎求生的百姓争取一线生机。李默然深知，地下党在敌人的白色恐怖下，艰难地开展工作，每一份情报的获取，都伴随着难以想象的危险与牺牲，背后是无数同志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自己绝不能辜负老陈的信任，更不能让地下党同志们的心血付诸东流。

李默然长叹一口气，那口气里，满是无奈、坚定与决绝。他双手抱头，身体微微前倾，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此刻，他就像一个孤独的行者，置身于荆棘密布的丛林，西周危机西伏，却没有退路。一边是日军特务处如影随形的严密监视，稍有不慎便会暴露身份，性命不保；一边是军统和地下党满怀期望的重托，这两份使命，关乎国家命运、民族未来，不容有失。这三重压力，恰似三座巍峨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但他骨子里那股坚韧不拔的劲儿，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支撑着他绝不放弃。为了国家的尊严，为了民族的未来，为了无数在战火中流离失所、受苦受难的百姓，他必须在这错综复杂、危机西伏的局势中，寻得一条生机之路。

他开始仔仔细细地梳理从各方获取的信息，大脑飞速运转，像一台精密的机器，试图从这些纷繁复杂的线索中，拼凑出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从

杰克·汤普森的日常活动轨迹，比如他每日固定的出行时间、常去的场所，到他身边安保人员的轮岗规律，包括每个时间段负责看守的人员数量、换岗的具体时间点；从与杰克·汤普森交流时可能涉及的话题，像汽车行业的最新技术突破、金融投资领域的热门趋势，到应对山本大佐询问时的说辞，如何巧妙地转移话题、混淆视听；从军统提供的先进工具的使用方法，例如微型窃听器的隐蔽安装技巧、高清拍照设备的快速操作流程，到地下党可能提供的支援途径，比如紧急联络方式、安全撤离路线……每一个细节，他都反复斟酌，权衡利弊，试图在这重重迷雾中，找到一个最佳的平衡点，制定出一个既能完成任务，又能确保自身安全的周全计划。

时间悄然流逝，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万籁俱寂，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沉睡，唯有李默然屋内的灯光，依旧倔强地亮着，在黑暗中摇曳。他时而眉头紧锁，满脸纠结，像是遇到了难以抉择的难题；时而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仿佛灵光一闪，找到了问题的突破口。手中的笔，在纸上不停地写写画画，一个个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却又因某个细微的漏洞，不断被推翻、重新修改。

不知过了多久，李默然终于停下手中的笔，缓缓靠在椅背上，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却透着一股坚定的光芒，仿若寒夜中的星辰。虽然前路依旧被未知和危险重重笼罩，但他己在心底立下誓言，无论前方等待他的是怎样的惊涛骇浪、荆棘坎坷，他都将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勇气和信念，完成这三重艰巨使命，为抗战胜利，拼出一条血路，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