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君城

走在路上,南屿脑海中还在反复回想着她的话,心脏快速的跳动着。

她已经是一个崭新的个体。

是全新的灵魂,而不是残魂。

想到此处,南屿的额嘴角微微上扬,终于有了一点点笑容。

太对和莫看见南屿的笑容,紧绷的脸上,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穿过黑森林的第三天,南屿的左手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她停下脚步,摊开手掌,那道淡青色的灵纹正在微微发烫。

"有东西在干扰灵力。"她低声道。

莫无声地靠近一步,白发在风中轻扬。

他红宝石般的眼眸扫过四周,最后定格在前方隐约可见的城墙轮廓上。

太岁从南屿肩头探出菌丝,凝结成一个小人形状:"好浓的浊气。这城不对劲。"

南屿收起手掌,将断臂的袖管拢了拢:"先进城再说。"

君城的城门大开,守城士兵机械地检查着入城者的行李。

轮到南屿时,那士兵突然抬头,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肩头的太岁。

"这位姑娘,您肩上的是什么?"

南屿心头一跳。

太岁立即缩成一团普通菌菇的模样,但士兵的视线依旧锁定在那个位置。

"只是些山货。"南屿面不改色,左手悄悄掐了个障眼诀。

士兵的眼神恍惚了一瞬,随即摆摆手:"进去吧。"

走进城门,繁华的街市扑面而来。

叫卖的货郎、嬉戏的孩童、讨价还价的妇人,一切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

但南屿的后颈汗毛却一根根竖了起来。

太岁在她耳边低语:"凡人不可能看见我。"

莫忽然伸手拉住南屿的衣袖。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卖糖人的老者正对着空气点头哈腰,仿佛那里站着什么看不见的客人。

"先找地方住下。"南屿压低声音。

他们选了城中最大的"悦来客栈"。

掌柜是个圆脸中年人,见到三人立即堆起笑容:"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两间上房。"南屿放下一块碎银。

掌柜的目光又一次停留在太岁身上:"这位,也需要单独一间?"

南屿的左手瞬间绷紧。

太岁现在是完全的人形状态,但寻常凡人应该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雾气才对。

"他与我同住。"莫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掌柜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多问。

入夜后,三人聚在南屿房中。

烛火将太岁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成一片狰狞的菌群形态。

"这城里的人都能看见我,"太岁的菌丝不安地蠕动,"而且他们身上有股腐烂的甜味。"

"我也问到了。"南屿接道。

她左手食指在茶杯里蘸了蘸,在桌上画出一道水痕。

水迹诡异地自己延伸,组成一个残缺的符文。

莫突然按住她的手腕。南

屿抬头,看见少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罕见的紧张。

他指向窗外。

月光下,一个白天见过的卖花少女正机械地沿着街道行走,手里挎着空空的花篮。

她的脚步分毫不差地落在同一块青砖上,连裙摆晃动的弧度都与白日里一模一样。

南屿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她轻轻推开窗,一片花瓣随风飘进来,落在掌心。

花瓣上清晰的齿痕,正是白天她假装挑选时不小心咬到的。

"我们可能陷入了一个循环。"太岁的菌丝开始分泌出焦虑的荧光,"这些人,他们在重复同一天。"

次日清晨,南屿被同样的叫卖声惊醒。

她推开窗,看见昨日那个摔碎瓷碗的小贩又一次在街角跌倒,碗碟碎裂的轨迹都分毫不差。

莫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手中握着一根红线。

红线另一端延伸向街道,系在那个卖花少女的手腕上,这是昨夜他偷偷绑上的。

"同一个。"他简短地说。

三人分头行动。

南屿跟着卖花少女,发现她走过七条街巷后,突然在正午钟声响起时消失在一堵墙前。

太岁混入市集,目睹一个屠夫将同一头猪杀了七次。

莫站在城楼上,看着守卫在未时三刻准时换岗,连对话都一字不差。

当夜,三人在客栈后院汇合。

太岁的菌体因为过度紧张而泛出病态的灰白色:"不是幻境。这里的时间真的在循环。"

远处传来打更声,更夫喊着"天干物燥",声音与昨夜完全相同。

"我们得找出循环的中心。"她握紧左手,灵纹又开始发烫,"在下一个'今天'结束之前。"

南屿的左手捏着火把,火焰在她指间跳动,映得半边脸颊明暗不定。

客栈的木质楼梯在她身后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无数蠢动的触须。

"既然不肯现身,"她将火把倾斜,一滴滚烫的松脂落在干燥的梁柱上,"那就烧到你出来为止。"

火苗刚舔上木头,整滴松脂突然凝固成黑色晶体,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空气里弥漫开腐烂花瓣的甜腻气味。

"你们想做什么?"

声音响起的刹那,莫的白发无风自动。

他挡在南屿身前,红瞳紧缩成一道细线。

房门无声滑开,走进来的女人每一步都像踩着无形的台阶,绣着金线的裙裾纹丝不动。

她伸手夺过火把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火焰在她掌心熄灭,化作一缕青烟从指缝钻出。

太岁"嗖"地缩进南屿的衣领,菌丝紧张地缠成死结:"好重的魔气。"

女人掩唇轻笑,眼角一颗泪痣随着表情微微上挑:"这位姑娘,为何要烧我的客栈?"

她说话时露出的虎牙过于尖锐,在烛光下泛着珍珠母般的冷光。

南屿垂眸看了眼空荡荡的右袖,再抬头时脸上已挂好歉意的微笑:"失手而已,并无此意。"

“失手?”女子似笑非笑的扯了扯嘴角,缓缓道:“我是君城的城主。”

她左手状若无意地搭在腰间的储物袋上,"倒是城主大人,怎么对客房里的动静了如指掌?"

"叫我红萸就好。"女人用熄灭的火把轻点自己太阳穴,"凡是对君城有威胁的事,我自然了解。"

她突然贴近南屿耳边,呼出的气息带着铁锈味,"毕竟都会在这里敲钟呢。"

红萸退后两步,她行了个无可挑剔的礼:"三位既然来了君城,不如多住些时日。东市明日有庙会,西巷新开了家不错的兵器铺……"

她报菜名似的细数城中景致,每说一句就向门口退一步。

说到"城南的百年银杏"时,整个人已经退到走廊阴影里,只剩声音还清晰传来:"有任何需要,摇铃即可。"

房门自动关闭的瞬间,三只青铜铃铛从梁上垂下,铃舌竟是蜷缩的蜈蚣形状。

"砰!"

太岁从南屿领口蹦出来,菌体膨胀到原先两倍大:"她根本不是城主!那身魔气太重了!"

菌丝愤怒地拍打床柱,"你看见她手腕没有?那是噬心链,专门用来控制人的。"

莫突然捂住太岁的"嘴",指向门缝。

一条极细的红线正从门外蜿蜒而入,像蛇般昂起"头",左右摇摆着似乎在搜寻什么。

南屿迅速掐诀,左手指尖凝出一滴精血。

血珠坠地的刹那,整间房被淡青色结界笼罩。

红线猛地撞在无形屏障上,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最终不甘心地缩回门缝。

"她在试探我们能不能识破结界。"南屿擦掉额角冷汗。

太岁的菌盖突然裂开一道口子,喷出大量荧光孢子。

孢子在空中组成一幅君城立体图景,其中客栈位置正闪烁着诡异的红点:"不止这里!全城每隔百步就有一个魔气节点!"

莫沉默地走到窗边,月光照出他脖颈处浮现的银色纹路。

那是天地灵气对魔物本能的排斥反应。

他忽然指向远处钟楼,原本应该悬挂铜钟的位置,此刻盘踞着一团血肉组成的庞然大物,正在有规律地搏动。

南屿的左臂灵纹突然灼烧般剧痛。

"不是时间循环..."她盯着逐渐成形的黑色纹路,声音发紧,"我们是在某个魔修的体内。"

太岁的菌丝全部僵直:"那个红萸,有问题。"

莫第一次完整地说出句子,每个字都带着冰碴碰撞的脆响,"她在豢养整座城。"

楼下突然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透过窗缝看去,数十个"居民"正机械地走向钟楼,他们天灵盖上连接着红色丝线,像提线木偶。

红萸的声音突然从三只蜈蚣铃铛里同时传出:"客人怎么还不睡?明日庙会,要养精蓄锐呀。"

铃舌上的蜈蚣齐齐睁开复眼,射出猩红光芒。

结界外,整座客栈的木质结构开始渗出粘稠血珠。

南屿的左手已经掐成剑诀,指尖凝聚的一点青光如寒星闪烁。

就在灵力即将迸发的刹那,红萸眼中的笑意突然凝固。

城主那双妩媚的杏眼瞬间翻成纯黑,嘴角裂到耳根,露出森白獠牙:"不识抬举。"

她的尖啸声像碎玻璃般刺入耳膜。

窗外传来潮水般的脚步声,整条街的居民机械地转身,朝着客栈涌来。

他们的眼睛同样漆黑一片,天灵盖上的红丝在月光下泛着血光。

南屿急撤剑诀,青光转为护盾将最先冲进来的五个百姓弹开。

一个抱着布娃娃的小女孩撞在结界上,额头渗出黑血却仍在用头撞击屏障。

太岁菌丝暴长,在门口织成密网:"他们魂魄被吃了!现在只是行尸走肉!"

话音未落,菌网就被数十双手撕开裂缝。莫的利爪划过两个壮汉的咽喉,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收势,只将人击昏。

红萸飘浮到半空,长发如活蛇舞动:"怎么不杀?"

她每说一个字,就有更多居民从七窍中钻出红丝,"这些蝼蚁能成为本座的一部分,是他们的造化!"

南屿的护盾开始龟裂。右侧有个白发老妪正用菜刀疯狂劈砍结界,浑浊的泪水却从漆黑眼眶不断滑落。

她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左臂灵纹上:"太岁,准备妖火焚城!"

太岁的惊呼被一阵清越的铃音打断。

夜空突然落下七道黄符,精准贴在扑来的百姓眉心。

被贴中的人立刻僵直倒地,红丝如烫伤的蚯蚓般蜷缩回体内。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稚嫩的童声自屋顶传来。

一个不足四尺高的小身影倒悬而下,杏黄道袍翻飞间露出缀满铜钱的腰带。

孩子双手各执一柄桃木短剑,剑尖挑着的符纸无火自燃。

"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燃烧的符纸化作金色流星,拖着尾焰直射红萸心口。

魔女惨叫一声,胸口被灼出碗口大的黑洞,里面竟没有血肉,只有纠缠的红丝在疯狂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