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斡道冲临危请命议和

兴庆府垂拱殿内,鎏金铜炉中龙脑香的青烟如丝缕般缠绕上升,却散不开殿内凝结的刺骨寒意。

李仁孝指尖攥着灵州失守的战报,明黄绢帛在他颤抖的指节下泛起细碎的裂纹,仿佛随时会碎裂成齑粉。

案头那方西夏鎏金砚台里,墨汁早已凝结成暗青色的冰碴,映着殿顶垂下的十二盏羊角宫灯,折射出冷冽的光。

阶下群臣交头接耳的声浪如潮水般起伏,文臣宽大的广袖拂过丹陛上冰凉的金砖,发出沙沙轻响。

武将铁靴碾过波斯地毯的绒毛,留下深浅不一的压痕,两种声响交杂在一起,恰似暴雨将至。

“陛下!灵州既失,静州危在旦夕!”

枢密使野利仁荣突然暴喝一声,铁手套猛地扯开头盔系带,露出额角那道未愈的箭伤,那是三日前灵州突围时流矢划过的痕迹,此刻伤口处的血痂仍泛着暗红。

他的吼声震得梁上悬挂的西夏织锦战旗簌簌颤动,旗面上用金线绣就的铁鹞子图案在烛火下扭曲变形,宛如垂死挣扎的困兽。

“臣请陛下即刻迁都河套,凭黄河天险固守,尚可延续国祚!”

“迁都是自毁根基!”

中书令热辣公济猛地甩动象牙笏板,绯色官袍下摆扫过身旁武将的甲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指向殿外飘落的雪花,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河套苦寒之地,如何供养百官?如何囤积粮草?臣以为当效仿景宗皇帝故事,迁都河西走廊!”

“据守武威、张掖诸城,依托祁连山天险,尚可与宋人周旋!”

他话音未落,班列中文臣们纷纷摇动宽袖附和,一时间袍角翻飞,如同水面泛起的层层涟漪,将迁都河西的声浪推向高潮。

“够了!”

李仁孝猛地将战报砸向御案,玉石镇纸被震得弹起半尺高,重重落回时在金砖上砸出刺耳的声响。

“灵州陷落不过旬日,你们便要弃守兴庆府?”

他的目光如利刃般扫过群臣,却见多数人慌忙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唯有斡道冲拄着枣木拐杖站在殿柱阴影里,苍老的身躯在烛火与柱影的交错中微微颤抖,银白的胡须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正当朝堂争执不下时,殿外突然传来环佩叮当的细碎声响。

任太后在两名宫娥的搀扶下踉跄而入,珍珠抹额滑落至鬓角,露出额角因焦虑而生的细密皱纹。

“陛下!”

她扑倒在冰冷的丹陛前,凤袍拖曳在金砖上,绣着西夏国花马兰花的裙摆被砖石棱角勾出丝线。

“灵州守将临终前曾密奏,宋军床子弩可洞穿三层铁甲,静州城墙如何能挡?为祖宗基业计,迁都吧!”

她的声音哽咽,泪水砸在金砖上,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国母曹氏紧随其后,手中捧着用黄绫包裹的西夏历代先帝牌位拓片,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臣妾昨夜梦见太祖皇帝,他身着玄甲站在灵州城头,指着南方叹息不止...”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穿透殿内嘈杂,“陛下若不迁都,怕是要做亡国之君啊!”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李仁孝心口,他踉跄着后退半步,脊背撞在身后的玉屏风上,屏风中用螺钿镶嵌的飞天图案被撞得簌簌落粉,露出斑驳的木胎。

“都给我住口!”斡道冲突然上前一步,枣木拐杖重重顿在金砖上,发出金石交击般的脆响。

他花白的胡须因愤怒而颤抖,苍老的眼中却爆发出惊人的精光:

“迁都?河西走廊早被宋军蚕食得只剩半壁,河套平原无险可守,又能支撑几时?”

他转向面如死灰的李仁孝,袍袖拂过丹陛上的裂纹。“老臣虽年逾七旬,愿以残躯为使,亲往临安议和,纵是肝脑涂地,也要为大夏求得一线生机!”

李仁孝望着斡道冲斑白的须发在烛火下微微晃动,突然想起三十年前,正是这位老臣力排众议,力主推行汉法,才让西夏国力达到鼎盛。

他猛地撩起龙袍下摆跪倒在地,双手抓住斡道冲的衣袖,指尖几乎嵌进老臣单薄的臂骨:“国师...”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若能为大夏换来和平,朕...朕封你为国师,世代承袭!”殿内烛火突然爆出灯花,将两人交握的身影映在玉屏风上,宛如一幅即将褪色的古画。

三日后,静州城外的西军营地炊烟袅袅,混着融化雪水的泥泞没至脚踝。

吴璘用刀尖挑起西夏使者递来的国书,羊皮纸上的西夏文还带着新鲜墨香。

“停战议和”四个大字被朱砂圈得通红,边缘晕染开的墨色如同未干的血迹。

“斡道冲要亲自来临安?”他冷笑一声,手腕翻转,国书便落入身旁燃烧的火盆中。

卷边的羊皮在火焰中发出噼啪轻响,渐渐蜷曲成灰,唯有那四个朱砂大字在灰烬中若隐若现,宛如灵州城下未寒的血迹。

“将军。”

副将踩着泥泞上前,递上一卷用快马送来的军报。

“张浚宣抚使从关中送来急件,说陕甘屯田的秋粮已可支撑大军再战三月。”

吴璘接过军报,目光落在末尾张浚亲笔的朱砂批注上,“可允西夏请和,暂做休整”

他抬头望向远处的静州城墙,那里正缓缓升起表示停战的白色旗帜,在灰蒙蒙的天幕下显得格外刺眼。

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他用刀尖在泥地上划出一道弧线,恰好将静州二字圈在其中。

七日后,兴庆府北门的吊桥在吱呀声中缓缓落下。

斡道冲乘坐的青布马车碾过结冰的车辙,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车帘掀开的刹那,老臣望着城外萧瑟的古道,霜雪覆盖的驿道延伸至远方,宛如一条通往未知的白练,两侧枯树的枝桠上挂着未化的冰棱,在寒风中轻轻碰撞。

随行文官怀中抱着的西夏国玺在锦盒里微微晃动,发出沉闷的哐当声,如同老臣此刻在胸腔里沉重跳动的心脏。

当使团行至灵州地界时,斡道冲突然命人停下马车。

他拄着拐杖,在亲兵搀扶下走向斑驳的城头,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只见城垛上宋字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旗角撕裂处露出底下褪色的西夏旧旗。

韩世忠留下的守将正在指挥士兵修缮城防,夯土混合着冰雪的声音清晰可闻。

“灵州城防图...”

斡道冲喃喃自语,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拐杖上的纹路,想起三十年前自已在烛光下亲手绘制图纸的夜晚,那些精心设计的暗渠、箭孔和滚石机关,如今都成了宋军破城的利器。

“e=(′o`*)))唉”

斡道冲无奈叹息一声,下令前往临安府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