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针锋相对
乔瑾却像没听见她的怒斥,依旧慢悠悠地抚着袖口的缠枝莲纹,唇角那抹淡笑似有若无:“哦?难道不是么?臣妾虽刚入宫不久,没见过冬猎的场面,却也听说去年猎场上,唯有姐姐一箭射偏,引得满场哗然呢。”
她顿了顿,眼尾余光瞥见丽昭仪攥得发白的指节,又补了一句,“倒是皇上瞧着臣妾笨手笨脚的,还特意命人寻了副轻巧的女式弓箭来,说要亲自教臣妾……姐姐说,这算不算‘懂些皮毛’呢?”
“你放肆!”丽昭仪猛地拔高声音,翡翠护甲狠狠刮过紫檀木桌沿,发出刺耳的声响,“你一个刚爬上来的贱婢,也配拿皇上的话来压我?!”
她胸口剧烈起伏,想起去年冬猎时那支脱靶的箭确实成了后宫笑柄,就算后来她夺得了第一,众人不记得那事,但依旧是自己的耻辱,此刻被乔瑾当众揭起,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乔瑾却从容福了福身,语气恭顺却暗藏锋芒:“姐姐息怒。臣妾只是实话实说——论出身,臣妾确实不如姐姐金尊玉贵;论骑射,臣妾也尚在学步。只是不知姐姐这般动怒,可是怕臣妾这‘笨手笨脚’的,今年反而抢了姐姐的风头?”
“而且是否一时兴起,皇上心里最清楚。”乔瑾语气依旧平和,目光却淡淡扫过殿内众人。
“至于旁的‘那些个’,”她故意顿了顿,看着丽昭仪骤然紧张的神情,忽而轻笑一声,“姐姐指的是规矩礼仪么?臣妾倒要多谢姐姐挂心——入宫这些年,皇后娘娘与各位姐姐教导良多,臣妾虽不敢说样样精通,却也明白在主子面前该守的本分。”
这话明着是自谦,暗里却点出丽昭仪此刻咄咄逼人的样子有失体统。
主位的皇后终于放下手中的茶盏,玉指在桌面轻叩两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够了。丽昭仪,宸嫔是什么出身,皇上心里有数,轮得到你在此评头论足?”
丽昭仪浑身一僵,慌忙屈膝行礼,脸色惨白:“臣妾失言,望皇后娘娘恕罪。”
“你!”丽昭仪被噎得说不出话,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分明想拿“宫女出身”踩乔瑾一头,却反被揭了去年的短,更被暗指技不如人。
旁边的珍婕妤见状连忙打圆场:“哎呀,都是姐妹,说这些做什么?丽昭仪也是关心宸嫔妹妹,怕你初去猎场受冻罢了。”
乔瑾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却在抬头时,与主位上皇后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皇后眼中似有若无地掠过一丝赞许,随即轻咳道:“够了。冬猎之事自有章程,你们且退下吧。”
丽昭仪死死瞪着乔瑾,直到退出翊坤宫,寒风灌进喉咙时才猛地咳出一口浊气。
旁边的宫女小心翼翼地递上暖炉:“小主,这宸嫔也太能掰扯了……”
“掰扯?”丽昭仪冷笑一声,指尖在暖炉盖上碾出深深的红痕,“她以为拿皇上压我就能站稳脚跟?等着吧,猎场上有的是机会——我倒要看看,一个连马镫都踩不稳的贱婢,能猖狂到几时!”
她转身时,石榴红的裙摆扫过阶前积雪,惊起两只檐下避寒的麻雀,扑棱棱飞向灰蒙蒙的天际,恰似她此刻翻涌不息的怨毒与不甘。
看着匆匆出去的丽昭仪,皇后没再看她,目光转向乔瑾,语气缓和了些:“宸嫔,你也别往心里去。冬猎之事,自有皇上定夺。你先回吧,仔细着凉。”
“是,臣妾告退。”乔瑾福了福身,转身时,眼角余光瞥见丽昭仪攥紧的拳头和那几乎要将她凌迟的目光。走出翊坤宫时,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子扑面而来,她拢紧了披风,望着漫天飞雪中朱红的宫墙,忽然觉得丽昭仪的挑衅实在可笑——这深宫里,从宫女到宸嫔,她走过的路早已不是旁人几句嘲讽便能诋毁的。
身后的宫殿里,丽昭仪看着乔瑾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旁边的宫女低声劝道:“小主,您何必跟她置气……”
“闭嘴!”丽昭仪猛地甩开她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一个贱婢也敢骑到我头上?等着吧,冬猎场上,有的是机会让她知道,什么叫规矩!”她狠狠瞪了眼殿外的风雪,转身时,头上的步摇剧烈晃动,仿佛她此刻翻腾不止的心绪。
雪越下越大,很快便覆盖了宫道上的脚印,仿佛从未有人在此发生过争执。唯有翊坤宫檐角的铜铃,在风雪中发出细碎而清冷的声响,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这深宫里永不停歇的纷争。
倒是坐在末尾的容贵人轻声叹了口气:“说起来,臣妾入宫三年,还没见过南苑的雪景呢,也不知今年有没有这个福气……”她语气里满是向往,倒让紧绷的气氛松快了些。
主位的皇后始终没说话,直到此时才放下茶盏,玉指轻轻叩了叩桌面:“好了,冬猎的事,皇上自有旨意,你们在这儿猜来猜去作甚?都各自回去预备着吧,仔细着了寒,到时候真去不了,倒显得咱们后宫连这点风霜都经不住。”她目光淡淡扫过丽昭仪,又落在乔瑾身上,似有若无地顿了顿:“宸嫔留下,哀家还有些针线样子要与你说说。”
丽昭仪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究不敢违逆皇后,只能屈了屈膝,与众人一同告退。走出翊坤宫时,寒风卷着雪沫子扑在脸上,她身旁的宫女低声道:“小主,这宸嫔也太气人了……”丽昭仪狠狠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骂道:“蠢东西!在这儿说什么!回本宫宫里去!”说罢,裹紧了披风,踩着满地碎雪,脚步重重地往自己的宫殿去了,身后留下一串愤愤的脚步声,很快被风雪声吞没。
乔瑾立在殿内,听着外面渐远的动静,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捏紧帕子的力道。
皇后看着她,忽然轻笑一声:“你呀,就是太实诚。丽昭仪那性子,你何必与她较真?”
乔瑾福了福身,垂眸道:“臣妾只是不想被人平白扣了帽子。”
皇后摇摇头,示意她近前,从妆奁里取出一副赤金镶碧玺的护甲:“冬猎苦寒,你那双手是要握弓箭的,仔细护着些。皇上……心里有你,旁人说什么,听听便罢了。”
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密了,将红墙黄瓦都染上了一层素白。
乔瑾望着皇后手中温润的碧玉,忽然觉得,这深宫里的冬天,远比南苑猎场上的风雪,要冷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