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中毒
裴钰瞬间瞪大了眼,起身大喊一声:“蓉儿!”
武芙蓉大概意识到了事情不妙,但头脑在这时已经嗡嗡鸣响,想喘口气,张口又是一口血出来,身体也被抽走所有力气,如被剪断全部丝线的木偶,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裴钰的反应不算慢,哪怕心如刀割,也在转瞬间意识到情况严重,抱起武芙蓉便冲出殿门,口中喝道:“大夫!快点将大夫找来!”
武芙蓉吐出的血尚在地上清晰可见,其余人皆被场面吓傻,难以回神。
裴韶抓起身前酒壶便往地上一摔,大嚷道:“酒里有毒!”
绝美的玉壶四分五裂,发出的声响亦唤醒了众人的反应能力,未喝酒的满面惊慌,喝过酒的痛哭流涕,抠着嗓子眼想将酒吐出来。
就连太子,也顾不得那副明月清风的做派,学着其余弟兄流泪作呕,卖力表演。
这么些人里,只有两个人还算平静。
一个是冯究,一个是裴温。
冯究是心若死灰的冷静,裴温是全然置身事外的冷静。
汉王爷看了看门外二哥十万火急的背影,又看了看大哥卖力作呕的模样,唇上忽地勾出抹笑。
无人知他心中在想什么。
那边,裴钰心急如焚。
原本就近抓了个大夫给武芙蓉验伤,结果对方手指头一搭她脉搏上,神色瞬间就沉了,忙道:“小的才疏学浅,您还是另请高就吧,晚了毒入肺腑,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裴钰连是什么毒都不敢耽搁去问,牙一咬随即抱了武芙蓉上御车入宫。
车厢中,烛火跳跃摇晃,连带人脸上的光影,也跟着不安闪烁。
武芙蓉已经不再吐血了,她的脸色苍白,双瞳涣散,指尖的温度在一点点消失。
裴钰抱紧了她,曾在战场被长羽贯穿胸膛也只道痛快的狂妄青年,此时居然泪流满面,慌乱到连话都不知该怎么说,只能攥住她的手一遍遍重复:“蓉儿别怕,马上我们就入宫了,蓉儿别怕,太医们能救你……”
武芙蓉其实一点都不怕,只是确实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裴钰前面。
挺不甘心的,没亲眼看着他死,她自己倒先要死了。
可她确实没什么继续撑下去的力气了,哪怕没有今日这杯毒酒,她也不见得还能撑多久。
而且她发现,也就只有在这种临死关头,她可以不必再与他晋王殿下虚与委蛇,就这样双目直直地发呆做自己,挺好。
“蓉儿你跟我说句话啊!”裴钰几乎要疯了,“你别闭眼,你和我说句话!”
武芙蓉被吵得头疼耳朵疼,不自觉蹙了蹙眉头,从嘴里发出微弱一句:“我想睡觉。”
她的喉咙被血堵住了,发出的声音沙哑粗糙,全然换了个人一样。
裴钰却兴奋异常,两眼都发着光,拍着她的脸颊道:“不许睡,谁准你睡的,你必须睁眼看着我,我问什么你就要答什么,否则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随你一起去死,听到了吗!”
武芙蓉的眉头皱得更加紧,唇齿间断断续续道:“你……别……”别脏了我轮回的路。
裴钰显然误会了这两个字,以为武芙蓉舍不得他去死,泪意不由更加汹涌,搂紧她泣不成声道:“别什么别!你能不能别那么傻!你早就知道那酒有毒是吗,所以才会替我挡那一杯!”
武芙蓉语气里带了颤巍的笑意,气若游丝:“反正在你眼里,我早就与太子勾结上了,早知道不早知道,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在乎!”裴钰吼出一声,眼中蓄满泪水,“我才不管你和谁勾结,你就是和天王老子勾结,我也不在乎了!只要你能好好活着,你想怎么样都行!”
武芙蓉没什么反应。
裴钰的泪接连不断砸入她的颈窝中,回想往日种种,他崩溃不已,痛恨地扇了自己一巴掌道:“我不是人蓉儿,我不该怀疑你,你我是夫妻,夫妻是一条心的,我怎么该怀疑你。”
武芙蓉更加觉得好笑,可已经笑不出来了,闭眼前只呢喃一句:“混蛋,谁和你是夫妻……”
裴钰一怔,当即拔出佩刀割下自己一缕头发,又小心翼翼割下武芙蓉一缕头发,扔掉刀哆嗦着手,将两缕发合到一起,手指交织笨拙地编成一股,抽噎道:“蓉儿你看,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们结发了,我们就是夫妻,你活着我娶你,你死了我娶你的牌位,可是蓉儿,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和我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他将握住发的手贴在她的心口,仔细体会着那道越来越微弱的心跳,闭眼流泪亲吻着她的额头,嘴里重复:“长命百岁,儿孙满堂……蓉儿,你听到了吗。”
武芙蓉听到了。
她觉得这是对她最恶毒的诅咒。
少顷,御车入宫,太医院紧接灯火通明。
所有太医,包括告假休沐的,全部被裴钰差人从宫外接了回来,堂堂个皇子,求着一帮老头子将人救活,就差当场跪下。
太医官仅用手指捻开毒血在鼻下嗅了嗅,立马换了神色道:“是梦杀,快!将药柜一列十三箱的药丸拿出来给人吃上!快!”
裴钰看着小药童取来药丸往武芙蓉嘴里大把倒着,心里越发没了底,追着太医官问:“梦杀是什么毒?我怎么闻所未闻。”
太医官耐着性子回答:“回殿下,梦杀全名梦中杀,乃为一种发作迟缓但十分凶猛的毒药,中毒人往往一日下来毫无察觉,直到夜间睡下,梦里毒发身亡,故名梦杀。”
裴钰心一惊,又问:“毒性如何?”
太医官:“比肩鸩毒。”
裴钰的心彻底凉下去了,看向病榻上的人,神情里满是彷徨。
太医官本想火速察看情况,想了想还是对裴钰多出一嘴道:“不过殿下暂且不必过于担忧,想必武姑娘过往是曾有喝汤药的习惯?她体内暂留的药性恰巧解毒,虽然微乎其微,但能拖到此刻已是万幸,如若不然,只怕早已毙命。”
裴钰一想,她历来体弱,先前为了同她早日有上孩子,是逼她喝了不少补药,虽知她暗里倒掉大半,但当着他的面时,样子还是会做做的。
没想到还能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他一个不信鬼神的人,当即便生出些求神拜佛的心思,想感谢神灵保佑,给他与他的蓉儿在此留有一线生机。
一整夜过去,太医们使出毕生所学,终于在天亮时分让武芙蓉脱离了性命之忧。
老太医一头花白头发,忙到两眼昏花,去歇息时擦着汗对裴钰道:“武姑娘体内大半毒性得以清除,但还有小部分的余毒难以根治,只能靠长年累月修身养性,多饮解毒的茶汤,以此慢慢由它自己消解掉。还望殿下见谅,我等已是尽力,别无他法了。”
裴钰对此已是感恩戴德,哪里存有不满之心,当即对老太医深鞠一礼,又对太医院其余人等依次作揖,未有身份之分,打下手的小药童都算在了其中。
忙完这些,他到了房外轻推房门,悄然进入其中。
他的蓉儿安静躺在榻上,尚没有醒来的迹象,脸色苍白成玉色,显得眼睫眉目越发漆黑,如墨点绘。
她还穿着他给他挑出的衣裙,头上戴着他给她挑出的珠翠,虽然发髻有所松散,但面容干净,比一夜下来如丢半身魂魄的他,要体面太多。
她手上有太多施针留下的针孔,凝固成一个个小血点。
裴钰想碰她,却又不敢,怕弄疼了她,只好伸出手轻握住她指尖,指腹在她光洁的指甲上,小心摩挲。
“好好睡,心肝儿。”他俯身吻了下她的眼睫,声音极小,语气极柔,后面所说的话却透出截然相反的狠。
“这件事我不会善罢甘休,我会让始作俑者付出代价,无论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自己。”
……
早朝后,御书房必经之路。
裴忠面色冷漠异常,即便一瘸一拐的走,也不愿将手搭在身后之人臂上一下。
几次下来,裴韶总算按捺不住,朝着父亲便是一跪,语气万分悔恨:“昨夜所生之事乃为儿臣监管不利所至,儿臣愿受父皇任何责罚,但儿臣也是实在没想到,歹人竟能混入太子府厨房之中行凶,抓住了严刑拷打才知,人竟是老二先前剿匪未清留下的余孽,在送菜的路上便将毒下到了专为老二所备的菜肴中,又可巧那菜只经了武姑娘的筷子,唉,这实在是造化弄人,不过幸好老二没有出事,否则儿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许是那痛心模样过于真切,又许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能折煞太子威风,裴忠冷脸瞧这儿子半晌,终是道:“起来吧。”
裴韶连呼“多谢父皇”,起身后红着眼道:“儿臣就知道,父皇是信儿臣的,父皇放心,儿臣一定详查,早点给老二他一个交待。”
这时一柄长刀自侧方直横到裴韶颈前,刀刃于寒冬之中紧贴皮肉,冰冷刺骨。
裴钰冷硬无情的声音自他身旁响起——“你嘴里说的,你自己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