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下药
武芙蓉步伐顿住,不懂他是何用意。
裴钰对宫人使了记眼神,对方立刻会意,上前对武芙蓉怀中的盈盈笑脸相待,温柔道:“小女郎若还想玩捉迷藏,跟奴婢去偏殿玩可好?”
盈盈跃跃欲试,但还是抬脸去征求武芙蓉的同意。
武芙蓉看她那小可怜样子,也只好点头:“去玩吧,不过等会儿若找不到人藏哪,可不准哭鼻子。”
“谢谢娘亲!我不会哭鼻子的!”盈盈照着她的脸颊亲了下,认真道,“娘亲也不可以乱跑哦,我会很快回来找你的。”
武芙蓉无奈又想笑,跟她保证:“不跑不跑,我还得把你带回去呢。”
“好哦,娘亲等会儿见。”
盈盈给武芙蓉摆完手,再给裴钰摆手,但好像不知道该管他叫什么,就干摆了两下,甜甜道:“等会儿见。”欢天喜地被宫人抱去偏殿了。
裴钰看着,目光少有的温柔,忽然道:“是不是我的种?”
武芙蓉没听清他说什么,转脸问:“你说什么?”
裴钰看着她,认认真真,一字一顿:“我在说,她是不是我的孩子。”
武芙蓉彻底傻了眼,看裴钰的眼神跟看鬼似的,无法理解到她都忍不住发笑,很是无语地问他:“你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念头?”
裴钰伸出三根手指:“她今年三岁,你去陇西也就三年,要么你走时就已经有了她,要么……”
裴钰眼眸一眯,口吻都变得危险起来:“你和上官朗,早就私通。”
“一派胡言!”武芙蓉恼了,郑重其事道,“她不是你的孩子,我和上官朗也没有私通过,陛下大可不必多想,也不必将这样的名头往我们两个身上硬安。”
她大步迈出想要一走了之,却又被裴钰抓住腕子一把拽回去。
裴钰身影压下,冷声道:“将话说清楚再走。”
武芙蓉满心无奈,看了眼殿门外,终是压低声音开口:“盈盈是我和上官捡到的孩子,捡到的时候还在襁褓里,其实我们俩也不确定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生的,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裴钰眼中的怨愤刹那间消解,转变成浓重的狐疑与不可置信,看她半晌,将信将疑道:“此话当真?”
武芙蓉:“你大可请太医过来给我验身,看我到底有没有生育过。”
话到这个份上,裴钰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神情中既有释怀,也有丝若有若无的懊恼与失望,垂眸不知在想什么,直等武芙蓉出声让他松手,他才想到自己的手掌还落在她的腕子上。
“无论她是谁的孩子,”他松开手道,“朕觉得和她颇为投缘,掖庭寒冷,小孩子不撑冻,整个皇宫也就朕的太极宫算暖和,今日起你就带她搬到太极宫偏殿居住,等天暖和下来再作打算。”
武芙蓉福身,口吻坚决:“妾身不敢,请陛下收回成命。”
裴钰轻嗤,眼神口吻俱是讥冷:“不敢?这世上有你武芙蓉不敢做的事?反正朕的话已经放在这里了,搬与不搬,随你的便。”
……
当日夜里回掖庭睡下,武芙蓉想到白日里的画面,摸着女儿嫩生生的脸颊道:“盈盈,你告诉娘亲,你不害怕那个黑眼睛的叔叔吗?”
盈盈因为白天玩的太高兴,晚上困的也快,缩在娘亲怀中又舒服,便打着小哈欠道:“那个叔叔他有一点点吓人,但没有很多,他会陪我玩,我不怕他。”
武芙蓉一听,心情不免复杂,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好,娘亲知道了,睡吧。”
盈盈又撅着小嘴亲亲她:“娘亲也睡。”
“都睡都睡。”
小家伙睡下没多久,又忽然抬脸问武芙蓉:“娘亲,爹爹在哪呢,我很想他,他怎么还不出来,他把我们忘了吗。”
武芙蓉赶紧抱紧她:“哪里会啊,爹爹他把自己忘了也不会把盈盈忘了的,他只是有点忙,所以不能及时回来见我们,但是他一定一定不会把盈盈忘了。”
“嗯,我知道啦。”盈盈将脑袋缩回去,闭眼自己哄自己,“爹爹忙,所以不能很快回来,盈盈想爹爹了,就抬头看太阳,太阳就是爹爹,爹爹就是太阳。”
武芙蓉听到后面,心都快碎了,她又哪里能告诉这三岁的孩子,就是因为白日里那个陪她玩的叔叔,所以她爹才不能回来,一家人无法团聚。
但很奇怪,按理来说武芙蓉早该对当下情况崩溃个几百次了,可除了见裴钰第一面时有些震惊失控,直至当下,她除了会担心上官的安危,内心始终没什么太大波澜。
似乎觉得最差的情况也不过如此了。
两日后。
早上至晌午,一切都还好好的,但太阳正大的那一会儿,盈盈和宫娥们玩的疯了点,跑来跑去跑了一身汗,下午再猛地一凉,小身板当即便有些受不住,开始不停咳嗽,身上也逐渐发烫。
武芙蓉请了御医来看,一看果不其然是感染上了风寒,需要喝药好好养着。
盈盈喝药很乖,再苦也能自己捏着鼻子喝,就是一生病,夜里闹夜便厉害许多,一晚上能醒好几回,醒来便哭着喊冷喊热,要爹爹抱,想爹爹。
武芙蓉开始还能撑,但后来盈盈总是蹬被子,一蹬被子着凉就更严重,人更难受,整个寝宫又冷又空,连盆能取暖的碳火都没有,宫娥们好不容易找来了些点燃烧上,却又是烟熏火燎,呛的人直咳嗽,根本不能用。
武芙蓉眼圈红着,也不知是被烟气熏的还是心疼孩子,静静坐在榻上发上许久的呆。
发完呆便动身,自己穿好衣服,又拿披衣将盈盈快速包好,起身对宫娥们只说了一句:“去太极宫。”
太极宫内,烛火未熄。
奏折堆积如山,年轻的帝王聚精会神翻看,似已做好彻夜不眠的打算。
汪有为端来碗参茶,好声劝慰道:“虽说国事要紧,但陛下还是得保重自己的身子骨不是,这一大些,抛开那些鸡毛蒜皮,真正的紧要之事又有多少呢,御史台的人都能代劳了,何必您亲力亲为。”
裴钰轻嗤:“御史台?若由他们代劳,朕还能知道原来固州大旱三年颗粒无收,平远县今年深受蝗灾困扰,朕的好臣子,一个个的满口仁义道德,私底下还能纵仆行凶,干上打杀百姓的勾当,真有他们的。”
汪有为一听肃了神,不敢再多言。
这时只听外面传来些许嘈杂,裴钰皱了眉,将御笔往案上一拍:“外面干什么呢,怎么朕的太极宫都开始变热闹了。”
汪有为忙出去察看情况,没过多久回来道:“是上官夫人,带着孩子搬到偏殿居住了,刚来,收拾的动静难免大点。”
裴钰一听来了兴致,冷嗤一声道:“不是不愿意吗,怎么,这又想开了?”
汪有为:“好像是那孩子病了,冷不得冻不得的,掖庭住不下去,奴婢刚才出去,瞧见上官夫人的眼圈都通红通红的。”
裴钰听后垂眸,略微沉吟,将手中奏折一合,起身道:“过去看看。”
太极宫偏殿之中,灯影摇晃不休。
武芙蓉坐在床榻前,墨发披肩,时不时伸手试探盈盈额头上的温度,始终不敢闭眼,身心皆是疲惫。
听到殿门被推开的声音,她转头一望来人,只好支起身子行礼:“妾身参见陛下。”
“平身。”
“谢陛下。”
因折腾了接近半宿,她这一礼起来有些眼冒金星,脚步不免踉跄,好在被一只手及时抓住胳膊,才堪堪稳住身形。
裴钰抽回手,看了眼床榻上熟睡的孩子,道:“叫过御医了吗。”
武芙蓉晃了晃头好让自己清醒,说:“叫过了,药也喝过了,但药效没那么快,多少是要折腾一晚的,小孩子就这样,一不舒服便要哭闹。”
说曹操曹操到,睡梦中的小盈盈不知梦到什么,一脸一垮又哼唧哭起来,嘴里嘟囔:“爹爹,爹爹……”
武芙蓉便知道会有这出,既无奈又心疼的过去弯下腰,柔声抚慰道:“盈盈小宝不哭,娘亲在这。”
没想到盈盈泪眼朦胧中居然将她的手一推,委屈巴巴道:“不要娘亲,要爹爹。”
武芙蓉硬生生被气笑了,点了下她的鼻头道:“行啊,你个小白眼狼,眼里只有你爹是吗,连娘都不要了,你等着,你看你明天好起来我会不会收拾你。”
嘴上这样说,到底一手带大的心疼,便想将她抱起来再哄哄。
裴钰这时拉了她一把,道:“你歇着,朕来抱吧。”
武芙蓉心一跳,不懂他又在安什么心思,脱口而出道:“陛下九五之尊,怎么敢劳烦陛……”
裴钰不耐烦:“武芙蓉,你能不能跟我说人话?”
武芙蓉:“不用你抱,我自己来。”
“你去找张镜子照照你现在的脸色。”裴钰嫌弃道,“跟鬼一样,先管好自己吧,别孩子没好你又不行了。”
说完不由分说将武芙蓉拉到一边,自己张开双臂,小心翼翼将上官盈抱了起来。
这还是他头回抱孩子,动作些许笨拙,还要在武芙蓉的指导下才知道要让小孩将脸搭到自己肩上,手掌要轻轻拍着孩子后背,这样最能让她感到舒服。
破天荒的,盈盈没有哭,可能病迷糊了没力气,就是嘴里还在拉着小哭腔碎碎嘟囔:“爹爹,你在哪……”
武芙蓉看着这一幕,心想你爹要真在,可能会气死过去。
一直忙活到接近鸡鸣时分,小丫头身上的温度总算正常起来。
武芙蓉趴在床沿昏昏欲睡,听到殿门的开关声,下意识眼也未睁便起身行礼:“恭送陛下,陛下回去好好休息。”
裴钰转脸看了眼她,回过头望着外面弥漫的朝雾道:“还休息什么,早朝的时间都要到了。”
武芙蓉直起腰,撕开眼皮看他,目光些许不解:“这么拼?”
裴钰冷嗤出声:“搭上一条腿一只眼,囚老子杀手足得来的皇位,不拼能行吗。”
话音落下人便离去,殿门合上,一切回归幽寂。
武芙蓉太累了,头脑很混沌,不愿意去思考太多,但在这一刻,她可以确定下来一件事情。
就是不管他裴二过去如何极端如何疯魔,对她的掌控欲和占有欲如何之高,到了今天,他是真的释怀了。
他是晋王时,他可以搭上左膀右臂去爱一个女人,不顾颜面让天下人去议论他的疯。但当了皇帝,他还真不会弃江山于不顾,钻儿女情长那点牛角尖,他的事情太多了,精力不得浪费。
从年少时起,武芙蓉就不信裴钰能做到所谓的爱民如子,他生来便是贵族,一天苦没吃过,和老百姓永远共情不了,爱什么,怎么去爱。
但有一点,就是他的胜负欲,太强了。
他做一件事,那必定是要往极致了去做,既然爬到了帝位上,那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做好皇帝。
三年光阴,武芙蓉发现,变的不止是自己。
不过,不重要了。
……
锦绣宫中,又是一案精美茶具扫摔在地,碎成一摊破瓷。
王婉听着海珠送上的消息,平复许久都平复不下心情,跟希望自己听错似的,不甘心重复道:“你是说,武芙蓉那个女人,搬去太极宫那么几天,陛下一次都未碰过她?”
海珠吞了下喉咙,战战兢兢回答:“是的。”
王婉气得起身踱步,浑身颤抖不停骂道:“这个废物,他不会真的不行吧,我需要孩子啊,我真的需要一个孩子,否则我爹再是位极人臣又怎么样,我们这一脉的风光根本难以延续下去,到头来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我那几个庶出兄弟又一个比一个草包,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
海珠慌忙去劝:“娘娘未免急躁了些,您和陛下到底年轻,子嗣上,不着急的。”
王婉却是抬头一声怒喝:“我看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海珠的眼顿时红了,连忙跪下赔罪:“娘娘息怒,是奴婢说错话了。”
到底是从小跟自己一块长大的丫头,王婉一见她这样子,便又心软起来,搀扶起她轻声道:“吓到你了吧,你别怪我,我也不知道我这几年到底是怎么了,脾气越来越控制不住,有些时候我自己都能被自己吓到。海珠,你不懂我,我太痛苦了,哪怕你时刻与我在一起,你也感受不到我万分之一的痛苦。我觉得我好像是一个木偶,在外面,别人想看我是什么样子,我就把自己摆成什么样子,时间久了,我就连自己原本是什么样都忘了,我只想大喊大叫,好以此感受到我还活着,不是一块木头。”
海珠忙握住她的手:“娘娘,没有您说的那么严重的,您是皇后,是国母啊,全天下的女子都在羡慕您,您没有那么多的痛苦,您只是想太多了。”
“那我的快乐被谁夺走了?”王婉一反问,海珠哑口无言。
“被她武芙蓉吗?”王婉仔细一思索,随即否认,“不对,不是她,她还不如我呢。那到底被谁夺走了?”
她猛地一抬头,朝着四周望去,狐疑道:“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是什么把我困住了。”
海珠看着她这疑神疑鬼的样子,欲哭无泪道:“娘娘!您到底想怎么样啊,您快要把奴婢给逼疯了。”
王婉看着看着,突然恍然大悟似的,低下头一下子攥住海珠的手,欣喜道:“有了,上次那个什么速孕丹还是速孕丸,还在吧?”
海珠一脸茫然:“在的啊,您这是想……”
王婉果断摇头:“我不想,我嫌恶心。你想办法把那个丹让武芙蓉吃了,再弄点催-情或者乱性的东西让陛下吃了,其余就不用管了,当皇后有什么意思,我要当太后,到时候就再也没人能左右我了,我爹也不行。”
海珠再度跪下:“您还是把奴婢给杀了吧!给陛下投毒,这一旦抓到便是灭九族的死罪啊娘娘,奴婢怎么敢!”
王婉不耐烦:“那就把两种药混一起都给武芙蓉吃了,这总不至于灭九族吧。”
海珠仍是摇头,泪如雨下:“奴婢真的不敢……”
“算了,指望你也没用,我自己来。”王婉说完便去找那药盒。
海珠见她来真的,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心一狠抹了泪,起身拉住王婉道:“娘娘!若,若非要如此,那还是奴婢来吧,奴婢会尽力将这个差事办好。”
……
次日傍晚,御膳房,正是忙碌之时,人多眼杂。
海珠一踏进门,便扬声道:“好香的味道,都炖着什么呢。”
掌膳见她是皇后身边的红人,便堆笑介绍,炖盅里的都是什么,都要给哪位贵人送去的。
海珠瞧着其中一盅血燕,笑道:“真是稀奇,今年各州进贡的血燕甚少,皇后娘娘都要省吃俭用的,别人倒舍得吃。”
掌膳笑意一僵,低声道:“这是陛下特地吩咐,给太极宫偏殿那位夫人做的,海珠姑娘聪明,懂这其中道理。”
海珠“呵”了声:“懂,新鲜头没过,自然宝贝着呢。不过我可提醒您,血燕都炖上了,不舍得往里放点红枣川贝什么的,小心那位贵人吃着嫌乏味,到时候教陛下罚你们。”
掌膳定睛一望,还真发现炖盅里光秃秃一片,扬声喝道:“谁炖的这盅!枣子怎么都不舍得放两颗!怎么做事的!”
说时看到海珠身后的砧板上有两颗通红圆枣,立刻摸了放进里面,一并炖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