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毒发
偏殿中,武芙蓉本在陪盈盈玩翻花绳,宫娥端来血燕,柔声道:“夫人,血燕到了,您趁热吃。”
武芙蓉顺手接下,用勺子搅了搅,吃了一口。
盈盈眨着大眼睛好奇张望:“娘亲你在吃什么,盈盈也想吃。”
武芙蓉笑了下,盛了一勺本来都要喂出去了,突然想起来什么,便说:“不行,燕窝是热性的,你生病刚好,不能吃这个,等会儿娘亲到小厨房里,给你做你喜欢的凉薯糕,那个吃了舒服,好不好?”
“好!”盈盈甜甜答应,将花绳绕在自己的手指头上,催促武芙蓉,“娘亲吃快点,吃完好陪盈盈玩。”
武芙蓉无奈,满口答应下来,只好吃快些。
当日夜里,武芙蓉就感觉出了身体不对劲。
浑身跟被火烧一样,整颗心躁动不安,狂跳不止,头脑也在发热发烫,人都变得越来越不清醒,思绪不听使唤。
她开始以为是自己生病了,赶紧让人将盈盈抱到其余偏殿睡觉,省得再将风寒传染给她。
武芙蓉是做好生抗的准备的,觉得大人生病没什么大不了,睡一觉就是了。
但这觉根本睡不下去。
身体里像有一双大手,来回撕扯她的五脏六腑,逼得她连呼吸都变得不正常,整个人快被灼热感烧化了。
“来人!来人!”她起身撕扯着身上的寝衣,用尽所有力气大喊,“去抬一盆冷水进来!快!”
盛满冷水的浴桶很快抬入偏殿,但很快又因变得温热而被抬出,换更冰更冷的进去。
裴钰在主殿本欲宽衣就寝,听到动静不对,派出汪有为打听。
汪有为打听一番归来,哭丧个脸道:“回陛下,是上官夫人她……不太好了。”
裴钰一听脸色立马沉下,肃声问:“不太好?何为不太好?”
汪有为:“说是全身发烫发热,可又不像是感染风寒,总之古怪的很,现在神志都有些不清了。”
裴钰两眼一抬,拍案而起:“不早告诉朕!”
他这边赶去,走到门口时正碰到御医从中出来,忙问:“到底怎么回事,什么病也不该是这么大的阵仗。”
御医躬身,犹豫再三道:“回陛下,夫人此遭不是病,乃是中毒。”
“毒?”裴钰皱紧眉头,“什么毒。”
“微臣不敢妄言,须得再行观察。”
裴钰急了:“人都这样了还观察什么!有话直说,如论如何朕都不问你罪。”
御医这才敢压着声音道:“回陛下,夫人此毒,乃为情毒。”
“情毒”二字一出,裴钰不想懂也懂了,迟疑一二道:“可有解药?”
御医:“情毒种类繁多,就当下来看,并不能确定夫人是中的哪种情毒,若擅自开药与她服下,恐药性相冲,弄巧成拙。”
裴钰颇为不悦,眼盯着殿外一桶桶冷水,道:“毒性这么凶猛,还不能确定是哪种,你在跟朕说笑吗?”
御医也为难,思忖片刻道:“以微臣私见,这毒或许是自西域而来一味毒,毒性发作时中毒人会将离最近的人看作意中人的模样,但夫人始终在用冷水压制毒性,故而难以判断是否是它。”裴钰再是恼怒,不能由此发作,只好一拂袖道:“算了,下去吧,天亮前给朕写出副能解百毒的药方出来。”
御医欲哭无泪,只好退下。
裴钰望着紧闭的殿门,抬腿上前,进去时侧过脸道:“谁也不许跟着朕。”
偏殿中,冷气凌然,竟比外面还要冻人。
所有宫娥听命退下,殿中由此只剩两个人,一个泡在刺骨的的冷水中昏迷不醒,一个站在桶边,静静凝视那张苍白皎洁的容颜。
宫灯早被吹灭了,据说是因为她仅仅感受到光亮便喊灼热,整个偏殿只有月光透过窗纸而来,如此雪白,如此冰凉。
裴钰忽然弯腰,伸出手去,将那副冰冷的身躯从水中捞了出来,抱在怀中,走向床榻。
取来长巾之后,他坐在榻边解开她的衣带,脱掉衣物,去给她擦拭身上的水渍。
在这途中,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安静到近乎宁静地看着他,突然启唇喃喃道:“你回来了啊。”
裴钰冷哼一声,语气不善:“少将我看成上官朗,你不嫌恶心,我嫌。”
可武芙蓉竟缓缓抬起手,摸着他的脸颊轻声道:“伯言,你没受伤吧。”
裴钰一怔,愣了足有百年之久似的,再开口,声音已然哆嗦,小心翼翼询问她:“你叫我什么?”
武芙蓉坐了起来,一张手臂,竟是环抱住了他,轻声说:“突厥人善骑射,别去和他们马上较劲,去训一支双刀精兵,作战时,只顾砍马腿。伯言,听我的,没有错的。”
裴钰足足怔有半柱香之久,仅剩的右眼之中滚出热泪两行,忽然紧紧回抱住她,声音哽咽到沙哑:“蓉儿,你回到了十年前,和我在塞外作战的时候,对吗?”
那个时候的他,年少,意气风发,以为打了胜仗便是赢了一切,包括她的心。
武芙蓉是七年前的武芙蓉,听不到七年后的裴钰在说什么。
她的嘴里喃喃说出的,始终是大漠,风沙,敌军,以及十几岁的裴钰。
裴钰曾从地狱中爬出,一路寻她而去,嘶声力竭质问过她到底爱不爱他,她说一切都是伪装,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她都觉得恶心,那时他万念俱灰。
可真相是她爱他,即便过了那么多年,爱意从未改变。
她只是不爱后来的他了。
终于,裴钰得到了迟到三年的答案,可已心如刀绞,痛彻心肠。
连失眼之痛都未曾流泪的帝王,此刻竟紧搂住怀中女子,像得到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孩童般放声大哭起来。
武芙蓉感受到颈间潮湿,手攀上他的脸颊,摸着他脸上的泪茫然道:“伯言,你哭了吗。”
“你哭什么啊。”
“打仗打输了么?”
他摸着她的手,抬眼看着她,轻声笑道:“是啊蓉儿,我打输了,输了。”
一倾身,吻住了她。
他们二人,恨比情多,很多时候,连吻都混合着血腥,不像对有情人在缠绵,倒像两头野兽在相互撕咬。
唯有这次,这仅仅一次,是混合着泪水的吻,裴钰的泪水。
……
日上三竿,殿中通透明亮。
武芙蓉呼出长长一口气,终于缓慢睁开了眼睛。
身上的衣物很完整,被褥也干燥,但身体的异样,加上不断涌上脑海的昨夜种种,哪里都在提醒她,昨晚上发生了什么。
“渴不渴?”坐在床榻边沿的人,终于等到她苏醒,张口轻声问她。
武芙蓉微微摇头,双目木然望着锦帐之上,眼中半点情绪没有。
裴钰见她这样子,有点不安,但又不愿上来便将姿态摆到最低,便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道:“你那盅血燕被人投了一味情毒,所以才会变成那样。昨晚上,你就当朕是趁人之危吧,但寻死觅活是没用的,朕还得用你将上官朗引出来,你要是敢寻死,朕抓住上官朗,定将他五马分尸,朕说到做到。”
武芙蓉不言不语,依旧维持发呆的木然模样,直过了很久,才眨了一下眼睛,喃喃道:“幸亏没给盈盈喝。”
裴钰有点愣,没想到她会是这般平静的反应,转脸痴痴看着她。
她注意到他的目光,冷笑了声,声音盛了些讥讽:“你这后宫是真有意思,别人都是等不及争宠固宠,你这里倒好,弄出这种下三滥的东西,投给我一个无关之人,逼着我去和你睡。”
“恐地位不稳,想借腹生子。”裴钰一语中的。
这下武芙蓉即便不问,也知道是谁干的了。
后宫其他妃嫔同为世家之女,有子弊大于利,只有她姓武的一个局外人,可以毫无顾忌地利用。
“有证据吗?”她问。
“没有。”他说。
武芙蓉闭了眼,缓了很久,疲惫张口:“裴钰,我真的很累了,咱们干脆将话搬到台面上说吧。”
“我可以帮你将上官引出来,但我要你放过他一条命,我可以留下随你怎么处置,但我的女儿和我的夫君,必须要团聚,平安离开。”
裴钰听着“夫君”两个字,只觉得双耳刺痛无比,暗中攥紧拳头,冷声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朕有那个胸怀,去宽恕一个行刺朕的乱臣贼子。”
武芙蓉笑了,睁眼看着他的侧颜说:“别装了。”
“如果真是行刺,你大可昭告天下,让他上官朗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喊骂,可你没有,你甚至刻意压制了消息,只派人在民间四处搜查,连押送我进京,也是用的诓骗这种招数。试问如果他真的是行刺,你为什么不直接抄了上官家?那样多方便省事。何况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以你的性情,如果单单只是行刺,你根本不会对这件事上付诸太多精力,能让你这么做的,只会因为他的存在,确确实实威胁到了你。”
“让我猜猜。”武芙蓉轻言慢语,眼神却逐步锐利,“从我搬到偏殿至今,便见你所下达的旨意多为口谕,连当初在陇西,汪有为千里老远赶过去,所传达的也是口谕,明明你也知道那些世家大族只认圣旨,口谕难以差遣,却还是那么做。所以你之所以这么急着抓到上官朗,是不是因为他——”
“带走了传国玉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