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御玺
裴钰眼波一动,与她对视上,无声无息间,已是默认。
武芙蓉:“你看,这一切不都对上了,你需要玉玺,我女儿需要父亲,我帮你把他引出来,御玺归你,他的命,归我。”
裴钰未言语,深深望了她一眼,起身迈开步伐,离开了偏殿。
不过武芙蓉知道,对他来说,不反驳即是考虑。
毕竟他现在真正的对手,不是她,也不是上官朗,是各方陈旧势力,暴动乱匪,是打着替先太子报仇的名头,想要瓜分天下的各地叛军。
没过多久,御膳房的人全部换了个遍,表面上风波算是掀过去了,实际真凶逍遥法外,在锦绣宫暗自窃喜。
此后一段时日,武芙蓉带着女儿搬出了宫,回到上官府居住,偶尔天气晴朗暖和,她也会带孩子上街,到处走走逛逛,就像盛京每一个平凡的妇人一样。
绿意在这段时间里知晓了所有来龙去脉,整日劝武芙蓉:“女郎,咱们逃走吧,趁着看守不严,跑远点再想办法联络上大人。”
武芙蓉若问绿意跑哪里去怎么联络,绿意又抓耳挠腮,说不出个所以然。
武芙蓉在那时便忍不住笑,喃喃道:“在这个世道,无论到哪里,于我和上官而言,都是牢笼。”
当日夜里,汪有为造访上官府,见到武芙蓉便愁眉苦脸道:“哎哟喂,夫人快随洒家进宫一趟吧,陛下心绞痛犯得厉害,御医们都束手无策,洒家也是没办法,只好来请您了。”
武芙蓉当时刚将盈盈哄睡,困意正上来,披着衣裳迎了人,本就有点不耐烦,这样一听,更是没好气道:“御医都没办法,我过去又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大夫。”
汪有为一结巴:“这……老话说得好,心病还须心药医不是?陛下谁也不让靠近,嘴里光喊您的名字,我们这些当奴婢的,不能说为圣上分多少忧,但好歹让他减点痛啊,夫人是个好心肠的人,这点洒家在陇西就看出来了,您就算是为百姓黎民着想,也该过去劝一劝陛下,要他保重好身子骨,成日里别那么硬撑。夫人您想,说两句话的功夫,夫人就是为民造福的观世音了。”
武芙蓉嫌他啰嗦,终是叹口气道:“行,我随你去一趟便是,但说好,天亮前就得将我送回来,否则盈盈一觉醒来找不到我,又要哭闹。”
汪有为忙保证:“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武芙蓉换完衣裳,要绿意看好盈盈,便随着汪有为出门,上了进宫的御车。
半宿过去,到了太极宫外,武芙蓉还没进主殿,隔着远远的,便看到殿门外那帮愁眉苦脸的御医。
汪有为率先上前道:“唉,您几位都回去歇着吧,这大晚上的,都不容易,陛下这边若有需要,再行传唤便是。”
御医们自然道谢,又对后来的武芙蓉行了礼,结伴离开。
武芙蓉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殿中无人伺候,据说是都被轰出去了,大而空旷的金碧辉煌,里面除了灯火在晃,连条多出来的鬼影都没有。
昏暗中,御案之下,奏折摔了一地,七零八落。
武芙蓉过去,弯腰将奏折捡起,动作发出的声响,把龙榻上的人惊醒。
裴钰面色苍白如纸,显得眉目越发黑浓,睁开眼哪怕左眼唯有一颗生冷墨玉,也抵挡不住五官的精致。
精致到好像没有生气。
“你怎么来了?”他问。
武芙蓉将奏折尽数捡起,堆在御案上,道:“来看看陛下死没死透。”
裴钰轻嗤,笑时扯动心口,又疼的皱眉,额头沁出层薄汗。
武芙蓉走过去,坐下,伸出手,手掌覆在他心口上,问他:“是这儿吗?”
裴钰略一点头,眼皮有些支撑不住似的,时合时睁,却不管睁合,都在定定瞧着她。
武芙蓉给他轻轻揉着心口,视线朝下,神情专注。
二人许久没有再说话,气氛便如此寂静安宁着,唯有袅袅龙涎香在蔓延,投在墙上的光影,浅浅随香浮动。
他突然道:“你当年,动手可真够狠的。”
“能不狠吗。”武芙蓉道,“冲着要你命去的。”
可当时的二人又怎能想到,事隔经年,他们两个居然能面对面,云淡风轻谈起此事,一个没再发疯,一个收了利爪,好像只是对久别重逢的故人。
只是他们两个又彼此清楚,即便再是近在咫尺,中间相隔的万水千山,也已然跨不过去了。
裴钰轻抬手掌,掌心覆盖在心口的纤纤素手上,攥紧一收,日思夜想的那张面孔,便已抵在自己胸膛。
“朕如果能杀了你就好了,一了百了。”他看着她的脸,聚精会神,喃喃念道,“可是怎么办,十一年了,再见仍如初见,心动至极,心痛至极,百转千回,就是下不了那个杀心。”
武芙蓉试图抽手,垂眸道:“陛下……”
“再叫我一声二郎。”他的口吻分明是命令,却又近乎哀求,“我想听。”
片刻的沉默过去,武芙蓉掀起眼皮,望着他缓缓道:“二郎。”
裴钰瞳仁震颤,一瞬间的石破天惊,枯木逢春。
上一次有情毒作祟,武芙蓉能回想起,但并不知晓与他是什么感觉,故而轮到这次,紧张依旧,眼前都变得不真切,如在梦中。
“和上官朗做过几次?”他贴在她耳边,吐息热烈。
武芙蓉没回答,闭眼皱眉。
他自嘲一笑:“年,定是数也数不清了吧。”
说不清是吃醋还是憋了太久,裴钰有点疯魔,没顾及她,一味索取。
鸡鸣时分,武芙蓉下了龙榻,腿有些打颤,弯腰捡起地上的衣物,一一穿好。
身后传来那人的动静,低沉认真——
“朕可以放过上官朗一条命,甚至可以放你带着孩子同他一并离开。但是,在他出现之前,你是朕的。”
武芙蓉没什么说的,等将腰间绣绦系好,对他行了记礼,嗓音冰冷,毫无放纵之后的迷乱,平平静静道:“妾身告退。”
不过在她转身之际,裴钰透过晨曦微光,还是看见了她眼角的那点晶莹。
心痛吗,大抵是心痛的。
但他没有办法,这是他最后最后的妥协。
……
回到府里,武芙蓉刚沐浴完,盈盈便在暖阁中醒了来,冲绿意哭闹着要娘亲。
直等贴到武芙蓉怀里,小丫头才安静下来,吸着小鼻子跟武芙蓉讲,梦里梦到的大灰狼长什么样,多凶多凶,一口能吃几个小孩。
大人做梦都没她这个岁的娃娃记的清。
武芙蓉哭笑不得听她絮叨一番,哄了哄,好声道:“盈盈乖,让绿意姨姨抱着好不好,娘亲有点没睡醒,想再睡一会儿觉。”
盈盈自然是听话的,亲了口武芙蓉答应下来,就是看到武芙蓉脖子时皱紧了小眉头,指着她脖子道:“娘亲这里受伤了,好红好红,我给娘亲吹吹。”
武芙蓉这才变了脸色,脸颊和眼眶都红了,忙将她交给绿意,独自回到房中,锁紧了门,身体也贴合门板瘫软了下去。
之后的这半日,没睡觉,大哭了一场。
这天过去,一切犹如往常,天气越来越暖和,她还是时常带孩子出去走走,只不过多出一条每晚进宫,子时去,鸡鸣时分回,日日如此。
若非要说奇怪的,就是在街上的时候,有好几次,她都感觉暗中有双眼睛在注视着她和盈盈,但往四处一望,又什么都没有。
终于有一回,武芙蓉再也受不了了,将孩子交给绿意,自己朝着拥挤的人群奔去,眼睛将每一张人脸都扫了过去,美丑胖瘦,似乎人的长相大都收于眼底,但就是没有她真正想看到的那张脸。
她特别想大吼出声,让上官朗赶紧出来,他们一家人快点团聚,好离开这里,她一个人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正当她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走乱撞的时候,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她连忙转过脸,下意识便张口:“上官朗!”
对方一身素朴道袍,并不是上官朗。
但带给武芙蓉的震惊已经足够大了,她呆呆看着对方,神情里带了些喜出望外的诧异,笑道:“小道长?这么巧,你竟然来盛京了。”
道人却神情严肃,正色道:“并不巧,小道正是来寻夫人你的。”
当日,深夜时分。
裴钰将她揽在怀中,手掌轻轻摩挲着她肩上那道伤疤,温柔道:“今日怎么了,感觉你有点怪怪的。”
武芙蓉依旧后脑勺对他,问:“哪里怪。”
裴钰:“说不上来,明明比往日有精神,心情也好了不少,但又时不时发呆出神,跟你说话,你都有好几次没听见。”
事实证明,他一点没说错,因为他这句话下去,武芙蓉再次很久没理他,显然又在发呆。
等到他即将无奈的时候,武芙蓉才道:“因为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裴钰问。
武芙蓉:“在想怎么样将上官引出来。”
裴钰心一沉,又将她搂紧了几分,唇瓣贴在她肩头,有点懊恼:“那么急着离开我?”
武芙蓉冷笑一声:“跟你不急着找回你的御玺一样,我可警告你,再好的工匠也刻不出一模一样的第二块,各个世家都有专门收藏的往年圣旨,玺印真假,他们一眼就能看出,你一日不找回,你的帝位就一日不稳,若它在外现世,天下就要大乱了。”
裴钰沉吟片刻,道:“那你想出了什么好办法?”
武芙蓉这回转了脸,双眸炯炯发亮,看着他认真道:“将我挂在城楼上,吊天,过了天他不出现,就把我杀了。”